祁究像昨晚一样提着鬼火竹灯, 行走在被黑暗和死寂吞噬的街道上。
但今晚比昨晚顺利很多,用了不到十分钟,祁究就引着秦让来到「郁之汤」温泉场入口。
“你们过来啦, 一路辛苦啦。”戴着能面的温泉老婆婆已经在此等候。
祁究:“希望没让您久等。”
老婆婆笑得和蔼:“没有没有,你们很准时。”
透过面具,老婆婆将新来的秦让打量了一遍, 问道,“你们真是兄弟吗?”
祁究说谎说得坦荡:“是的。”
老婆婆喃喃道:“好奇怪,你们俩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呢, 完全不像是兄弟俩嘛……”
秦让立刻紧张得绷紧肩膀,祁究笑着转移话题:“我哥哥的推拿技术比我好, 所以今晚特意让他过来给您提供服务。”
“那太好啦,我这把老骨头是应该好好按一按了。”被强行岔开话题的老婆婆很快忘记刚才的疑惑,笑咯咯道。
今晚非温泉开放日,整个「郁之汤」没有客人, 浓郁的硫磺味弥散在潮湿的白雾里,遥遥能看到雾气中摇曳的黄色油灯,木屐踩在石叠路上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整个「郁之汤」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
但在白雾最深浓之时、在绝对的寂静中,祁究隐约能听到细碎的喧嚣声。
像是沉浸在纸醉金迷里的男男女女的笑声和歌声,热闹得诡异的声音随雾而来,顷刻又被风吹散,让人捕捉不到半分痕迹。
踩在石叠上的秦让狠狠哆嗦了一下,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有听到什么诡异的……”
祁究还没来得及回答,戴着能面的老婆婆就立刻回过头来:“嘘!”
她将食指压在面具所绘的嘴唇上, 示意秦让不要出声。
秦让立刻吓得噤了声, 浓稠的白雾覆盖而来, 他再不敢东张西望,怕真的看到什么脏东西,于是低着头看自己的木屐和脚尖。
两人跟在老婆婆身后,随她进入给客人提供的温泉休息室。
老婆婆说现在因为客人太少,这个休息室也几乎处于半废弃的状态,已经成了她个人的起居间。
“切记,温泉场内禁止大声喧哗哦,特别是白雾弥漫的时候。”老婆婆语重心长地交代说。
秦让没忍住问道:“刚才我好像听到温泉池那边有奇怪的声音,所以……”
老婆婆咯咯地笑:“这很正常嘛,毕竟温泉汤池人来人往的,总会有点吵闹。”
她这么说,秦让更觉毛骨悚然了,他哆嗦了一下道:“可…现在明明不是开放日…没有人啊…”
老婆婆颇为感慨道:“现在是没人,可曾经这里可热闹了,人们的情绪早把这里浸染透了,即使现在没人,偶尔也会在浓雾里听到当年的喧嚣。”
趁秦让给老婆婆推拿,祁究做出闲聊的样子,问老婆婆说:“我听一位客人说,温泉隔壁那座神社很灵验来着。”
“是呢,以前来温泉度假的年轻人都喜欢去神社祈愿求签,但是嘛…”老婆婆顿了顿继续说,“我们当地人很少去的。”
祁究和秦让立刻对视一眼:“这是为什么呢?”
温泉老婆婆作为一位年长的npc,祁究相信副本里没有比她更了解神社信息的人了。
老婆婆回忆过去说:“好久以前,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些关于这座神社的怪谈,说神社里困着一位可怜的女人,她白面红唇,身着猩红华服,脚上穿着黑漆桐木制成的高下駄,发髻高高隆起,模样极美极艳。”
祁究忙问:“这位被困的女人叼着烟斗吗?”
老婆婆想了想,摇头:“这倒是没听说过。”
“传说在没有月亮的夜晚,隔着神社的大门,可以隐约听到里边传来女人的笑声、哭声…甚至还有欢爱时的呻I吟声,所以附近的长辈夜里是不让小孩们在神社门外玩耍的。”
祁究:“咦?可那座神社不是求姻缘的吗?”
“是呢,但怪谈里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老婆婆继续说,“还有更诡异的说法,在冬日下雪的夜晚,如果哪位晚归的温泉客路过神社,听到女人的声音后还不赶紧离开,甚至凑到窗户下继续偷听里边的动静,就会看到神社的窗户纸变成潮湿的红色,就像是被血染透了一样,啪嗒啪嗒,窗纸渗出的血水还会滴在晚归者的衣服上呢。”
温泉老婆婆用苍老的声音描述神社古早的怪谈,正为她推拿的秦让吓得手都僵了。
他隔着面具偷偷看了眼祁究,这家伙依旧不动声色。
“按规定,神社夜里关闭后是熄灯熄火的,但总是有晚归的客人,在神社关闭后看到里边点着灯,他们是这么描述的:隔着窗户纸看神社里亮堂堂的,像是有火光在闪烁一样,”老婆婆叹气道,“可神社夜里怎么会有火光嘛!”
祁究:“神社以前发生过火灾吗?”
老婆婆想了想,摇头:“我印象里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祁究眉头微拧,难道梦里的的大火并没有发生在现实的神社里吗?
“我以为熄灯熄火的规定,是因为神社有什么历史事故原因,所以格外小心些。”祁究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不清楚了,好像是从我出生开始,神社就有这样的规定,就和那些怪谈一样古老。”老婆婆描述说。
“这样啊…”祁究犹豫了片刻,突然问道,“对了,您认识郁子小姐吗?”
老婆婆仔细地回想了一阵:“不认识,名字有些熟悉,但…”
思考了片刻,老婆婆终于放弃了,摇头说,“想不起来了,大概叫郁子小姐的客人很多吧。”
推拿进行得很顺利,很快,秦让已经熟练地为温泉老婆婆完成了服务。
两人坚持没收取老婆婆的费用,老婆婆坐起身:“那怎么好意思呢?你们年轻人赚点生活费也不容易的。”
“对了,待会你们是直接回旅店吗?”老婆婆问两位年轻人。
祁究边收拾推拿用具边回答:“不瞒您说,我和哥哥打算回程的时候去隔壁的神社看看。”
他并不打算对老婆婆隐瞒自己的行程,毕竟很可能从对方嘴里再问到些有价值的信息。
“待会就去吗?”老婆婆微微一愣。
祁究笑:“是啊,毕竟从旅馆出来一趟不容易。”
“请问,您有什么建议可以给到我们兄弟俩吗?”祁究不放过任何询问线索的机会,追问道。
老婆婆深深地看了眼祁究,语重心长地警告说:“记住,如果神社里的绘马变成了黑色,请尽量不要使用,据说那是沾染了怨灵怨念的绘马,写下的愿望将会被送到怨灵那里。”
绘马,是人们前往神社祈愿时使用的五角形奉纳物,大多数是绘有独特图案的木板。
“还有,跨入鸟居之前记得先鞠个躬,夜里不要把明火带进神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当地一直是这么流传的,还是谨慎些为好。”
闻言,祁究微微愣住:“我明白了,谢谢告知。”
只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既然有黑色绘马的存在,那就证明了神社里存在脏东西。
“对了,既然你们不愿意收我的推拿服务费,我就把这个给你们吧,”说着老婆婆将一枚指头大小、形状似子弹头的吊坠递给祁究,交代说,“吊坠里放着镇压邪祟的咒文,虽然能量有限,但在紧急关头或许可以帮你一把。”
温泉老婆婆对这位新来的年轻人印象非常好,并不希望他出事。
“谢谢您,”祁究收好咒文吊坠,朝老婆婆鞠躬致谢,“以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老婆婆拍拍他肩膀:“真是好孩子,既然你们已经计划好了,那就早去早回吧,注意安全。”
*
两人告别温泉婆婆后直接前往神社。
原本只有黑暗和死寂笼罩的温泉街突然漫起大雾,浓稠的白雾像一张白色的巨网,将不小心闯入的旅人困在其中,让旅人失去前行的方向,消磨掉他们内心的安全感。
明明不是特别冷,秦让却抱着手臂狠狠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听温泉婆婆讲了一晚上神社怪谈,现在他遥遥看向这座破败的神社,总觉得神社一扇扇漆黑的窗户里,隐隐约约透出摇晃的火光。
他甚至听到女人的哭笑声顺着浓雾萦绕而来,像蜘蛛丝一样将他缠绕其中。
“秦让,注意愉悦值。”
祁究冷静的声音将秦让拉了回来,秦让恍惚了一瞬,才发现自己的愉悦值正缓慢下降。
“哦哦,刚才我差点…”
“街上的雾很容易让人分神。”祁究将老婆婆给的吊坠交到秦让手里,他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鬼火竹灯,青绿色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随着浓雾弥漫,街上的怨灵似乎更活跃了。
真是个令人不安的夜晚。
从「郁之汤」到神社不过是十多米的距离,但两人却有种走了很久的错觉。
这座破败的神社沉在雾色里,今晚一盏纸灯都没有亮。
祁究发现,就像是刻意欢迎他们的拜访一样,神社大门上的锁头不知何时松开了。
也好,省了一个开锁的道具。
祁究依照温泉老婆婆的交代,跨过鸟居之前先鞠了个躬,随后也并没有冒昧地推门入内,而是效仿前台少女的模样,先抬手轻轻叩了三下门,等待了数秒确定门内没任何动静后,才对着神社门内说:“深夜打扰了。”
说完,突兀的“咯吱”声在死寂中响起,他推门入内。
被尘封已久的空气重新流动,祁究动了动鼻子,熟悉的燃烧味弥漫在密闭的空间里。
可温泉老婆婆说过这间神社并未遭遇过火灾,为什么会有和旅馆一样的燃烧味呢?
难道因为火灾发生时还没有神社?而是那座伫立在游街上、用来招待欢客的「郁之屋」?
为了保险起见,祁究遵循温泉老婆婆的话,将他的鬼火小竹灯放在了神社之外的鸟居处,从道具栏里兑换了两把手电用于照明。
“祁究,你看这个。”秦让已经掌握了炉火纯青的找线索技巧,他举着手电朝神社大门右侧的石牌照去。
祁究顺着手电的光,注意到石牌上刻有《神社守则》——
1.通过每一道鸟居之前请先行鞠躬;
2.本神社禁明火,请勿在此吸烟或燃香;
3.神社为参观游览的游客提供了绘马,旅客进入神社后,请自取绘马写下自己的愿望,并留下自己的姓名;
4.请在绘马的背面写下您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并将写好愿望和代价的绘马挂置在祈愿架上;
第二条规则再次应证了祁究对神社原址被烧过的猜想。
但第三第四条规则就有点棘手了,简言之,神社强迫进来参观的游客使用绘马进行祈福许愿,还要为自己的愿望付出一定的代价。
秦让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绘马自取处」,待他看清那些提供给游客的绘马后,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神社提供的绘马全都是黑色的,也就是温泉老婆婆警告过的、被怨灵怨念污染的绘马。
“这…我们这要怎么办?”秦让不知所措地看向祁究,“神社规则上说,进来的游客要在绘马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和代价,可这个绘马明显是被怨灵污染的…”
祁究并没有执着于规则,而是走到祈愿架前,目光飞快流连于已经写好愿望的绘马:“先不着急考虑《神社规则》的事,我们先找到小弥的绘马寻找线索。”
秦让愣了一瞬:“小弥的绘马?你的意思是…?”
祁究微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地浏览祈愿架:“事故发生前那个跨年夜,她一定来过这里。”
虽然他们现在的时间线还没走到跨年夜,但祁究相信副本里「爆炸火灾事故」和「玩家的时间线」是表里世界的关系,「里世界」即小弥生活的“现实”,在那里跨年夜火灾事故已经发生了,作为在「表世界」闯关的他们才会看到温泉街荒芜又怪诞的现象。
而根据那家伙给出的梦境提示、小弥模糊混乱的只言片语、以及收音机里的信息,祁究判断「神社」是连通表里世界的空间,也是串起那些零碎线索的绳索。
秦让听得云里雾里,但多次配合下他已经习惯祁究的风格,也习惯了不要去深思为什么、而是以最高效率完成祁究的计划,毕竟他知道自己永远跟不上那家伙脑子转动的速度,问了大概也率是一头雾水,还不如撸起袖子干。
经过一个副本的“入室偷窃”训练、加之欧皇体质的加持,秦让找东西的速度是寻常人望尘莫及的。
“找到了!是这个应该没错!”
很快,秦让从祈愿架上几千块写了愿望的绘马中,敏锐地找到了署名小弥的黑色绘马。
“得罪了。”虽然内心有点抗拒,但秦让到底还是踮起脚尖取下别人的绘马牌子。
祁究用手电照过去,只见绘马上留有少女稚嫩的笔迹——
「我想忘掉妈妈已经离开这件事,让妈妈重新活过来吧,或者让我重新回到妈妈的身边」
「祈愿人:小弥」
原来夫人先于爆炸事故离开了小弥。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当时祁究问小弥想到神社来求什么“事物”时,小弥眼神茫然地说出两个字——妈妈。
秦让心中震惊,迅速翻到写着许愿者代价的背面——
「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一切,包括我剩余的生命」
秦让握着小弥的绘马,嘴唇颤了颤:“这…?”
“大概能捋清楚了,小弥为了回到妈妈身边,在神社里和邪灵做了交易,这很可能是导致爆炸火灾事故的「因」,”祁究露出了然的神情,“收好这枚绘马,我们把它给小弥带回去。”
祁究猜测夫人很可能死于某次意外,跨年夜当天,失去母亲的小弥才会来到这座神社许愿。
而小弥在愿望里提到过,她想要忘记妈妈已经离开这件事,所以她才会忘记夫人已经过世的事实、忘记黑色绘马上自己和邪灵的交易、甚至忘记因此引发的灾难。
小弥很大可能是这个事故的「起点」,也是副本的「解」。
至于小弥和夫人为什么会以玩家的身份活在副本里…这个大概需要在小弥恢复记忆后才能知道真相了。
祁究重新看向架子上几千块黑色的绘马,同样注意到每块绘马上都系着红绳和小铃铛。
昨晚他拆掉「前台呼叫按钮」后,在墙洞里找到的一簇诅咒头发上,也系着同款红绳小铃铛。
而铃铛的声音则是鬼怪可以攻击游客的信号。
祁究猜测,旅馆事故里死亡的怨灵正被神社里强大的邪灵力量控制着,很可能类似于伥鬼般的存在。
如果真是那样,女巫超度旅馆怨灵的计划可能是无效的。
旅馆的怨灵很可能只是混淆选项,因为这些系着红绳铃铛的怨灵仅仅是邪灵的伥鬼,即使成功让所有旅馆怨灵们安息,也没办法真正打破邪灵的能量离开这个副本。
而神社里弥漫的燃烧味表明,这位躲在伥鬼背后的强大邪灵同样是被火烧死的,并且由于某种原因,现在的它被困在神社里,身上力量没有得到真正释放。
成功获取小弥的绘马后,两人开始试图离开神社。
可诡异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神社内部并不大,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可怎么也找不到神社通往温泉街的大门,也看不到来时的鸟居。
白雾越来越浓,浓到几乎吞没祁究手电的光线。
两人绕着院落和祈愿架转了好几圈,那扇挂着锁链的大门真的消失在浓雾里。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秦让抱着胳膊微微发抖,他也分辨不出此刻自己是害怕还是觉得湿冷难耐。
祁究:“鬼打墙吧?要不你试试小弥的办法?”
秦让:“啊…你是说热尿淋头吗?现在我可尿不出来。”
祁究:“开个玩笑,我们出不去,大概率是因为没完成神社给旅人定下的规则。”
秦让恍然:“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没许愿?”
“可温泉婆婆交代过,黑色的绘马是被邪灵污染的,尽量不要用…”看祁究这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秦让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祁究:“但不用的话,我们可能在神社困到死也出不去,而且…”
他话说到一半,便径自朝放置绘马的台面走去。
秦让愣了一下,慌忙跟上他的脚步:“而且什么?”
“既然改变不了神社规则,也改变不了绘马的颜色,那我们就控制愿望好了。”
说着,祁究已经拿起一块黑色的绘马,在绘马正面写下愿望——
「和郁子小姐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