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鸠舍不得马匹, 所有人也都舍不得。
没有了马,意味着接下来的路途他们要一点点走。
可菟裘鸠的理由也没什么问题,哪儿有逃难的平民还骑马的呢?
东门竟恋恋不舍地看着四散跑开的马, 忍不住嘀咕说道:“我们也可以装成是游学的学子嘛。”
菟裘鸠看了他一眼:“穿成这样的学子?”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手上只有平民的衣服, 怎么装成学子?这年头能学习读书的,家里都有点家底。
东门竟果断闭嘴, 他看得出来菟裘鸠心情十分不美妙。
毕竟在赶走血焰的时候,血焰两次三番都跑回来要跟着菟裘鸠, 还是菟裘鸠最后拿着马鞭将血焰打走的。
马匹都被赶走之后,菟裘鸠他们就放了一把火将原本的衣物全部烧掉, 身上留了一点点金银,嗯,这个是真正的金银, 不过随身配饰上的一些金珠银珠罢了。
这东西算得上是硬通货, 不是钱却能当钱用。
小心翼翼藏好之后, 他们转头开始继续前进。
在行进的时候, 菟裘鸠看到了生长特别旺盛的狗尾草。
他在过去仔细看了看之后转头说道:“路上遇到这种草全部收起来。”
“啊?”众人大合唱:“要它干嘛?”
菟裘鸠淡定说道:“能保证我们手上的粮食不够的时候让你们不至于被饿死。”
狗尾草是小麦的祖先, 要说吃也能吃, 就是味道不好而已。
然而他们现在的情况, 还挑剔什么味道好不好,能活着就不错了。
菟裘鸠知道东北方是齐国,但他并不知道需要走多久, 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到那里。
就算到了齐国,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办也不知道。
然而作为一支队伍的主心骨, 菟裘鸠不能暴露出任何迷茫和慌乱。
在赶路的时候, 他忽然就有了一种刚穿过来时的那种感觉——不知前路, 生死未卜。
那个时候他憋着一口气想了许多办法应对,如今却满心茫然。
他都开始思考是不是太平日子过多了,人也懈怠起来。
众人走了一天,等到晚上的时候找了一条小溪边上露营。
他们在走的时候一直都在顺着水源走。
没有粮食他们或许还能挖野菜之类的充饥,尤其如今是深秋,若是能找到山,山里也有一些吃的。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菟裘鸠是不会选择入山,这年头猛兽太多,万一进山遇到了什么豺狼虎豹,那他们可能就交代在那了。
吃的可以凑活,但是水不能少。
无论之前菟裘鸠强调多少次水要烧开喝,此时也都没有了坚持,野外大家甚至能不生火就不生火,生怕被人发现。
走了一天之后,等休息的时候大家发现虽然疲惫,但没有一个人能入睡。
累过头是睡不着的,而且还提心吊胆,最主要的是脚疼!
这些人出生之后哪儿穿过草鞋啊,菟裘鸠的记忆之中,这具身体是穿过的。
但是他穿来之后贫苦的日子都没过两天就被菟裘阅接走好吃好喝的养着,后来跟嬴华璋“成亲”之后,衣食住行更是被照顾得很好,早就不适应这玩意了。
所以他们几乎所有人的脚底都磨出了血泡,就连章邯也一样。
饶是章邯心志坚定,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迷茫:他们真的能走到齐国吗?
身上有伤很容易溃烂生疮,因此而死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在荒郊野外,身上带着的药材也不多。
就在章邯都觉得丧气的时候,忽然听到菟裘鸠说道:“这个东西,你们分了,嚼了之后敷在血泡上。”
章邯一抬头就看到菟裘鸠正在分发一种黄白色还带着泥土的……草?
章邯伸手接过来之后才发现应该是草根,他抬头看向菟裘鸠,菟裘鸠一边皱着眉头嚼嚼嚼一边含糊说道:“这是白茅根,应该有用。”
章邯还奇怪是什么,其他人问都没问只是擦了擦上面的泥土直接放嘴里嚼。
从天之骄子的小郎君到泥土都不嫌弃也就一天的时间而已。
菟裘鸠将白茅根敷在脚上之后,躺在了干草铺就的地面上。
刚才他让大家趁着天亮点火将露营的地方全都烤了一遍,将虫子全部驱除之后才敢睡觉。
没有污染的时代,天空上的星星很清楚,他在咸阳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星星。
咸阳……也不知道那边收没收到消息,王贲会如实禀报吗?
而就在他猜测的时候,咸阳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偏殿之内嬴华璋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坐在那里。
王贲的战报已经发了过来,同时薛今离的失利也被他如实禀报。
菟裘鸠担心的王贲甩锅事件倒是没有发生,或者说是王贲不敢这么做。
因为菟裘鸠下落不明,如果找到了他的尸体倒是还能来个死无对证,可根据那些跑出来的士兵所说他们是分开跑的,而军司空令为了大家带兵将楚军引走了。
按照正常思路而言,这种情况下菟裘鸠不可能活着,但王家一向谨慎,不敢在没有结果之前就断言。
更何况,他现在恨不得把薛今离大卸八块,哪儿还可能护着他?
当初他让菟裘鸠跟薛今离一起就是因为薛今离足够稳重,不会贪功冒进,而且北边相对而言比较好打,楚军就算派援军过去也不会太多。
结果没想到还真出了事情,他多少能明白薛今离的想法,就是想把这尊大神留在后方别耽误他,他也不亏待对方。
可你倒是把人护好了啊,只留下一百多人,楚国俘虏都比士兵多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王贲本来连夺数座城池的高兴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就是冷汗淋漓,迅速将他知道的情况全部发到咸阳。
他估计秦王不会现在临阵换将,如果不是菟裘鸠身份特殊,有一路战败也不算太大影响,但……打完之后,只怕还是要算账。
尤其是那位公主……王贲有些头痛的想,华璋公主那才是真的不好惹。
王贲的如实汇报让他在嬴华璋那里的仇恨少了许多,在场的人不多,只有丞相、廷尉和王翦。
这些人都是很清楚菟裘鸠身上背负什么命运的人。
王绾是其中最沉不住气的一个,他偷偷看了一眼嬴政,也不敢埋怨大王让菟裘鸠随军出征,只是说道:“这……不如先派人寻找。”
扶苏果断否定说道:“如此兴师动众,必然会引起楚国注意,届时他们才是真的危险。”
嬴政垂眸说道:“让王贲派人去将啮桑夺回来,顺便派出小队寻找,不要打草惊蛇。”
嬴华璋没忍住说道:“父王,我……”
他还没说出口,嬴政就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老老实实留在咸阳。”
菟裘鸠已经下落不明,嬴政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搭进去。
嬴华璋沉默下来,没有说话,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等人都散了之后,嬴政看着东南方向眉头紧皱,当天晚上,咸阳宫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嬴政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沉思半晌说道:“去把华璋接进宫来。”
他总觉得嬴华璋昨天听话得有些蹊跷,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嬴华璋就是表面上看起来听话,实际上做了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昨天他多少被菟裘鸠失踪的消息扰乱了心神,是以此时才察觉出不对。
结果派出去的人扑了个空——公主府人去府空。
嬴政深吸口气问道:“可有人知道公主去向?”
前去接人的小宦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道:“公主府的门房说,公主带着护卫天不亮就走了。”
“胡闹!他带五百人能做什么?王垂,命蒙椒带人把他带回来!”嬴政揉了揉太阳穴,一时之间觉得他那两个年长的儿子都不省心。
蒙椒在听说华璋公主带着护卫就出发之后,忍不住咋舌,公主胆子也太大了一些。
他的那些护卫能做什么?恐怕跑都跑不快。
然而让蒙椒没想到的是,他跑出去了两百里,愣是连对方的人影都没捞到。
跑着跑着蒙椒一拍大.腿:“坏了,公主带着人走的不是这条路!”
他说完又带人去别的路线寻找,然而还是没找到。
别说见到人,他甚至连一点踪迹都没看到。
一时之间蒙椒都有些怀疑,公主真的只是带了护卫吗?
嬴政收到消息之后,没好气地将消息扔在了案几上。
扶苏有些焦急问道:“父王,还没寻到阿妹的下落吗?”
嬴政有些疲惫地摆摆手:“怕是追不上。”
嬴华璋算得上是嬴政手把手教出来的,当年嬴政处理直指事物的时候,小小的嬴华璋就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看。
在行军布阵方面,嬴华璋绝对不是一张白纸,他最多也只是没经验而已。
蒙椒一开始轻视他,那自然是追不上了。
扶苏皱眉说道:“他既然绕路必定快不了,不如沿途通知驿站,但凡发现先把他留住。”
嬴政说道:“他没有验传,又如何会走驿站?”
扶苏一时也颇觉棘手:“他……他怎么这般任性,那些护卫又能顶什么用?”
嬴政闭上眼睛说道:“那些护卫……可是被鸠儿训过的,你说有没有用。”
菟裘鸠训练出来的……扶苏瞬间哑口无言,他感觉今天晚上自己也要睡不着了,从担心妹夫到担心妹妹夫妇两个人,双倍的焦虑,还睡个什么劲儿啊!
只是看着父亲眉头紧皱地模样,扶苏低声劝慰说道:“父王不必太过担忧,阿妹和阿鸠是天作之合,命定之人,说不定别人找不到阿鸠,阿妹就能找到呢?”
嬴政垂眸没有说话,忽然说道:“你来帮寡人写一道诏令给王贲,让他即日起加快战事,寡人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逼近寿春。”
扶苏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嬴政:“父王……这……这是不是太过为难王贲将军?”
一开始的目的不是攻打寿春啊,只是为了削弱楚国实力罢了。
嬴政目光幽深平静说道:“写!”
他倒要看看寿春受到威胁的时候,楚军是不是真的有魄力放弃国都也要追击菟裘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