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鸠想了一下他昨晚跟嬴华璋的极限拉扯, 决定实话实说。
毕竟他想拉扯,然而嬴华璋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人家儿子他都搞不定,哪儿来的信心骗秦王啊?
于是他果断认怂, 老老实实点头说道:“知道了。”说完之后他看了嬴华璋一眼又补充说道:“臣……臣知晓事关重大, 绝不会轻易泄露。”
他都这么配合了, 应该没问题吧?
然而没想到秦王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 然后又看了看嬴华璋,这才一字一句说道:“究竟发生何事?”
菟裘鸠听到这个问题头都不敢抬,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嬴政到底在问什么。
他只能偷偷看了嬴华璋一眼,嬴华璋依旧垂眸不语。
他这个搭档不靠谱啊,明明已经答应了到时候捞他一把的!
菟裘鸠来不及有其他情绪打算先弄明白嬴政的意思, 别糊里糊涂什么都说。
结果他刚要张嘴就看到嬴华璋抬眼看了他一眼, 眼中带着些许警告, 还没等菟裘鸠反应过来便说道:“也没什么, 他知晓是因为成亲的前几日做了个梦。”
嬴政一听来了兴趣:“什么梦?”
嬴华璋低声说道:“此梦……未必是真, 而且对父王也有些许不敬, 我们不敢说。”
他在听菟裘鸠叙述梦境的时候都险些暴起冲出去杀人,若是让他父王知道, 怕不是连带他们两个都要倒霉。
尤其是做这个梦的菟裘鸠, 他本来就是遭受无妄之灾, 却还要被牵连,这也太惨了一些。
嬴政平静问道:“哦?有多不敬说来听听。”
嬴华璋立刻说道:“那您听了可不能迁怒。”
嬴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又不是小娘子, 怎么还外向?”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敲了菟裘鸠的脑袋一下。
菟裘鸠捂着脑壳一脸茫然看了一眼他和嬴华璋, 你们父子说话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还带殃及池鱼的呢?
嬴华璋认真说道:“我是为了您着想, 万一您一时气愤迁怒于人, 最后怕还是要后悔的。”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嬴华璋, 他儿子在说事情的时候很少这样推三阻四, 他觉得该说那就会直接说出来。
如今这样,那个梦似乎的确很是不同。
他低头喝了一口蜜水漫不经心说道:“说吧,寡人还能迁怒你们两小儿不成。”
无论是嬴华璋还是菟裘鸠,都不具备对他产生威胁的实力,迁怒也迁怒不到他身上。
嬴华璋刚要张口,嬴政便抬手说道:“做梦的不是他吗?你别说,让他说。”
嬴华璋立刻给了菟裘鸠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消弭菟裘鸠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毕竟就算嬴政真的生气也不会对亲生儿子怎么样。
在菟裘鸠的梦中扶苏就那么相信了矫诏而后自杀,也是他想不通的一点。
他父王跟大哥到底起了什么样的冲突才会让扶苏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那份矫诏呢?
菟裘鸠紧张地喝了口水,然后才开始叙述。
其实从昨晚跟嬴华璋商讨完之后,他就觉得想要瞒住嬴政不太容易,他们俩年纪加一起才跟嬴政差不多大,做任何小动作在嬴政眼里估计都幼稚得可笑。
所以在来的路上他也在组织语言,想要隐藏一些不是那么重要却容易让他生气的点,比如说秘不发丧还用鲍鱼侮辱尸体这种事情,能不提就不提了吧。
嬴政认真听着,前面的事情的确是发生过,而且很多细节是连嬴华璋都不知道的,所以可以排除嬴华璋告诉了他真相。
到后面听闻大秦一统天下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或许一开始秦国只是想要消灭对自己有威胁的国家,然而在连续灭了韩国和赵国之后,嬴政觉得将其他国家都收入版图或许也并不是很难。
剩下的国家之中比较强大的还有魏楚,其他几个都不必放在心上,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
只是在听闻自己逝世于东巡途中的时候,他蹙起了眉问道:“此事发生在何时?”
菟裘鸠顿了顿这才回答:“是您在位的第三十七年。”
菟裘鸠说完就屏住呼吸,准备迎接嬴政的暴怒。
对于一个一心求长生的帝王来说,只能活四十九岁带来的差距实在是太大,更何况这还是菟裘鸠做的梦。
现在他就希望能跟嬴华璋说的一样,嬴政就算生气也不会要他的小命。
嬴政听后将手中的水盏往案几上一扔,一旁的嬴华璋立刻低声说道:“父王,只是一个梦而已。”
嬴政面沉如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一下菟裘鸠的肩膀问道:“你不是说昆仑山上有西王母?难不成寡人是没有找到吗?”
好家伙,您还记得这件事啊?
不过想想也是,以秦王的记忆力,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忘记?
他立刻说道:“梦中并没有臣的存在。”
不用他过多解释,嬴政立刻想到从头到尾,菟裘鸠的确没有提到自己,甚至嬴华璋也未曾与任何人成亲。
嬴政一脸若有所思说道:“你继续说。”
能让这两个孩子那般郑重地让他不要迁怒,在他“驾崩”之后必然还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也的确是如此,在听闻赵高和李斯合伙逼死扶苏,扶持胡亥上位,甚至胡亥还大肆屠戮自己的兄弟姐妹,他的儿女几乎无一存活的时候。
嬴政的脸色已经不仅仅用难看来形容。
菟裘鸠一直都没敢看他心理压力也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剩下的梦境更是说不出口。
嬴政沉声问道:“扶苏为何自杀?既然是寡人遗诏,难道他便不曾确认真伪?他都不回来看寡人一眼就认定寡人要他死?”
菟裘鸠深吸了口气勉强撑着自己说道:“是……是赵高和李斯二人隐瞒了……消息,发的矫诏,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都以为是君父命令,便……便未曾怀疑。”
嬴政复又追问:“他们瞒得过扶苏又岂能瞒得过他人?追随的大臣呢?就没人质疑那份遗照?”
菟裘鸠硬着头皮说道:“他们瞒过了所有人,甚至还继续东巡掩盖耳目。”
嬴政忽然轻笑一声:“倒也是他们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无论赵高还是李斯,都是心比天高之辈,这两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他们有能力也有野心,而这样的人胆子通常都很大。
至于嬴华璋反杀回来倒是给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略微圆满的句号,这也的确很符合嬴华璋的性格。
嬴政听完之后没有如嬴华璋和菟裘鸠那样暴怒并且诛杀一切相关人员,而是问起了一些细节,比如说攻打燕国的将领是谁,何时攻打,还有魏楚两国是何时动手的,还有齐国。
菟裘鸠不敢隐瞒,其实这些东西在梦境中是没有的,那本书主要的角色是嬴华璋,在一统天下的过程中,嬴华璋大部分时间都是公主身份,是以参与度也不是很高。
只不过菟裘鸠熟知历史,这本书的剧情虽然离谱,但离谱的剧情基本上都存在于秦二世篡位之后,前面还是根据历史来的,而且大多一笔带过,所以菟裘鸠十分放心大胆地回答。
因为这一段历史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那么多细节而已,毕竟史书上没有记载。
这也可以推给梦境中没有涉及这方面,甚至连昌平君背叛导致李信大败也说了出来。
对于昌平君,嬴政已经察觉到这个人并不是特别可信,否则他也不会把丞相换成王绾,当年昌平君当丞相,还曾经协助嬴政平定了蕲年宫之变,诛杀嫪毐,算是一等一的功臣。
只可惜他的才学不足以支撑丞相这个位置,随着秦国版图逐渐扩大,嬴政越发不能忍受。
他就算不希望丞相权利过大,但丞相也不能真的只是个摆设。
而自从他换相之后,昌平君心存怨望也说得过去。
至于其他地方,菟裘鸠说的也大差不差,跟嬴政心中计划好的攻打其他几国的顺序几乎差不多。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临时拍脑袋决定,除非是受到其他国家突然攻击被迫反击这种。
而如今的情况则是秦国不找别的国家麻烦就不错了,谁敢主动来攻打秦国?
菟裘鸠或许在军事上有那么一点天赋,但不可能连他的决定都推断出来,更何况有些决策是他最近才定下来。
在听完菟裘鸠的叙述之后,嬴政闭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菟裘鸠跽坐在他身边十分不安,疯狂地对嬴华璋用眼色。
可嬴华璋能做什么呢?他甚至非常能理解父亲的心情,这些东西都需要消化才行。
甚至他还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一点东西——昨晚他就沉浸国破家亡的悲愤之中,只是草草做了判断之后就选择相信菟裘鸠。
而他的父王十分镇定地问了许多问题,这才闭目不语,显然有着自己的判断。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从头到尾嬴政的情绪都很平稳,中间也的确有过不高兴的表现,但对于那个梦境中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是表现出不高兴已经算得上很克制。
他想或许那个独断专行,情绪极端的秦王也是如今秦国需要的秦王。
想一想他父王自小吃过的苦,继位之后又被夺权,他若真是暴躁易怒之人又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就在嬴华璋和菟裘鸠两个人都心生忐忑的时候,嬴政睁开眼睛拍了拍菟裘鸠的头说道:“这件事情寡人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
菟裘鸠连忙说道:“大王放心,臣绝不向外吐露一字。”
嬴政点头,对于这一点,他倒是信任菟裘鸠,毕竟菟裘鸠在他身边做事情的时候,无论看到什么都没有向外吐露过任何消息,哪怕是他的假父李斯和养父菟裘阅。
想起李斯,嬴政一时之间心绪复杂,却并没打算动这个人。
如今的秦国还需要李斯,至于赵高……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就在嬴政思索这些的时候,宦官王垂小心翼翼进来说道:“大王,扶苏公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