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鸠坐在原地略有些茫然, 他不是该说的都说了,竹简也献上去了吗?为啥还要留下来?
虽然见到祖龙很高兴,但他希望偶像能跟粉丝保持一下距离。
别的粉丝跟偶像距离太近是容易塌房,而他距离太近则是容易没命。
尤其是他身上还披着一层马甲, 万一被扒了可怎么办?
嬴政对仙人很感兴趣, 但是对占据他人躯壳的不知道什么存在的东西就不一定感兴趣了。
其实菟裘鸠也觉得很冤, 他睡得好好的, 正在梦里跟朋友吃着火锅唱着歌, 一睁眼就到了战国时期。
只有亲身体会过这个时代多么落后才能感受到现代生活的美好。
要是真有神仙跟他说可以让他回去,他毫不犹豫会选择回去。
嗯, 回去之前让祖龙和扶苏给他签个名就最好了。
菟裘鸠脑子里想着有的没的,就这么被嬴政留了下来。
不仅留下来,他甚至还跟着嬴政回到了咸阳宫。
兰池宫毕竟是嬴政用来游玩的地方, 他真正办公和住宿的地方则是章台宫和咸阳宫。
好在还有给外臣留宿的宫室,唯一不方便的大概就是什么洗漱用品都没带来。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这个烦恼其实不存在,因为宦官不仅给他准备了洗漱用品,甚至连衣服都准备了几套, 比他原本穿的布料还要好一些。
看着那些漂亮的新衣服,菟裘鸠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在宫里住的可以说是提心吊胆,每天都担心自己说错话。
然而嬴政见他的时间并不多。
作为王,还是一位有着雄才大略十分负责任的王,嬴政每天的事情很多。
各地汇总上来的大案要案, 还有其他政事, 他全都要管,全都要批复。
每天也只有在哺食之后的一小段时间会见菟裘鸠。
第一天的时候菟裘鸠在没被召见的时候颇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被喊去见嬴政才发现时间其实跟昨天入宫的时间差不多。
而嬴政跟他的对话却并没有过多涉及长生不老药, 大多是询问天帝的权利, 仙人的职责,还有其他职位制度。
菟裘鸠总觉得嬴政把他留下来并不仅仅是因为仙人,应该还有其他方面的缘故,可惜他猜不出来。
话又说回来,他要是能猜透嬴政的心思,哪怕一次,他感觉自己能吹一辈子。
就这样他在宫里停留了三天,三天之后,嬴政把他喊过去说道:“你所献上的踏碓已经制作完毕,看看是不是这样?”
菟裘鸠十分诧异,居然这么迅速吗?
想当初他让工匠制作曲辕犁和耧车可是耗费了不少功夫。
他转头看向摆放在殿上的踏碓,绕着走了一圈之后对嬴政行礼说道:“禀大王,正是此物。”
嬴政又问道:“如何使用?”
菟裘鸠说道:“此物要搭配石臼使用,将粟或麦倒入石臼之中,人立于其上,以脚踩踏板使前方木槌高高扬起落下,以此舂米,此物能节省力气,而且效率远高于木槌。”
嬴政看向宦官说道:“去试一番。”
宦官立刻又让人抬着踏碓下去,这一次他们没有在大殿上试。
因为舂米扬起的麸皮容易弄脏地板不说,还会在空中飘散,万一污了大王的衣裳怎么办?
用踏碓舂米也没浪费多少时间,不一会宦官就喜气洋洋进来禀报说道:“禀大王,此物的确易用,以一刻钟为基,同一人舂米之数比之前多了四成!”
嬴政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好!”
这年头舂米是很大的难题,粟不舂就不能食用,粮食产量再多,如果舂米的效率上不去,粮食还是不够吃。
所以其实所谓的温饱还是严格来说是一整套的配套产业,并不是升级单个农具就能做到的。
菟裘鸠此时也放下心来,目前他能想到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东西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估计要接触到才行。
嬴政转头看向菟裘鸠问道:“你有功于国,想要什么奖赏尽可说来,寡人定会满足你。”
从曲辕犁到踏碓,菟裘鸠带来的东西对农耕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菟裘鸠微微一愣,有关奖赏这方面他还真的没思考过,甚至之前还庆幸通过正规渠道上交不会受罚呢。
嬴政这个问题让他没想到,略一迟疑,他小心问道:“大王,什么都可以吗?”
嬴政不动声色说道:“什么都可以。”
菟裘鸠眼睛一亮说道:“我想去学室!”
嬴政手一顿重复问道:“想去学室?”
菟裘鸠用力点头:“对。”
嬴政垂眸说道:“只有这一个要求?”
菟裘鸠应了一声:“是。”
嬴政失笑,这少年郎总是能出乎他意料。
他原本已经拟好了给对方的赏赐,之所以会询问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这少年郎想要什么。
如今看来,菟裘鸠这是想走跟其他方士都不同的路。
不过想想也是,从头到尾菟裘鸠都没有说过自己是方士。
嬴政一时之间也有些好奇,菟裘鸠到底要走哪条路。
实际上菟裘鸠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要暂时逃避更卒徭役罢了,学室弟子可以不服役这是规定。
之前菟裘阅都已经给他安排好,可惜现在用不上。
等他出宫就要离开菟裘阅家,这具身体的生父菟裘敦只不过是黔首,没有资格送他去学室。
更何况以菟裘敦的偏心,就算有机会也会优先送那两个小兔崽子过去,要不然原主也不至于长这么大连个字都不认识。
至于他的公士爵位也是没有资格入学室的。
所以不如从秦王这里要一个特许,等他出学室之后就能为吏,秦法规定官吏不必服役,无论是兵役还是徭役都不用。
估计嬴政都想不到菟裘鸠选择去学室的理由如此淳朴。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说道:“你立下如此大功,最后只不过得了个入学室的名额,让他人知晓未免要说寡人小气。”
菟裘鸠连忙行礼说道:“臣不过是做了一次邮人,将这些器物的制作方是从琅嬛书院带出来而已,又哪里算得上大功?”
嬴政却说道:“你能带出来便已经是大功一件,你如今既然已经是公士,寡人就再赐你不更爵位,以示嘉奖。”
菟裘鸠听后忍不住嘴巴微张,眼睛也因为惊讶而显得更圆了一些。
这就成不更了?他这爵位蹿升速度跟坐了火箭一样啊。
不更乃是第四级爵位,到了这个位置,他已经不用服更卒之役,不更的名称也由此而来。
到了不更就能戴冠,虽然是最低等级的梯形板冠,那也是冠啊,戴冠者社会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而不更上一级则是大夫,再上面官大夫,也就是说他如今的爵位比菟裘阅低了两级而已。
菟裘鸠觉得他还是低估了先进农具带来的影响,所以他当初想的就是能入学室,若是除此之外还能再升一级爵位是最好的。
不过,秦国爵位难得,他一开始都没抱什么希望。
谁知道秦王如此大手笔,直接让他连升三.级。
最后菟裘鸠还是在宦官的提醒下回过神来,连忙大礼谢恩。
同时还有些纠结——他到底能不能去学室啊?
不更只是不用服更卒之役,但兵役还是要照服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只有从学室出来成为官吏才是最正统的路子,哪怕有举荐为吏或者立功为吏等其他路子,但这些对于菟裘鸠而言或许还不如读书来得容易。
只可惜他不敢再问,担心秦王会觉得他得寸进尺,一时之间无比纠结。
菟裘鸠自认为将心里的那份纠结隐藏的很好。
然而他那点隐藏的本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嬴政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对于菟裘鸠入学室这件事情,嬴政并没有打算拒绝,却也没有打算让菟裘鸠动用特权进去,因为菟裘鸠不需要,他能光明正大地进去。
只是这一点嬴政没说,就这么看着小孩子满腹纠结地离开了王宫。
菟裘鸠出宫门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虽然他跟嬴政相处时间不多,而且嬴政对他也算是和颜悦色,但他就是战战兢兢担心自己做错事说错话,走路都怕迈错脚。
这种压力不仅在面见嬴政的时候有,自己独处的时候也一样有。
搞得他都快怀疑宫里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了。
出宫之后他瞬间觉得倍感轻松,菟裘鸠转头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宫门,略有些惆怅。
如果不出意外,他或许也就这么一次见祖龙的机会。
嬴政没有让他去出海寻仙,或许是对他所说还有怀疑,也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真的见到了仙人,而是梦中被接引走,根本不知道仙人出现在何处。
这种状况之下,爵位仅仅只有不更的他是没机会再见秦王的。
惆怅完了之后,菟裘鸠回到家里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原本他说好要过了祭月节再走,结果没想到祖龙横插一杠,在底细都被摸清楚之后,他想不走都不行。
菟裘阅和樊氏也很清楚菟裘鸠为什么走的这么匆忙。
樊氏看着他收拾好的行李,红着眼眶说道:“你……你那宅子还没来得及收拾,怎么能住人呢?”
菟裘鸠扶着她的胳膊安慰说道:“阿母放心,大王亲自下令让人给我挑的宅子,不会不好的,我让水生去探查了一番,除了家具陈设少了一点,该有的都有,直接入住也没什么关系。”
原本菟裘鸠的宅邸樊氏已经都给收拾好,结果谁知道菟裘鸠去宫里转了一圈转头就连升三.级呢?
之前的宅子自然是不能住了,面积不够,不更的宅子大小是公士的四倍,菟裘鸠自然是要换个住处。
樊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张嘴留他,却又被一旁的菟裘阅拉住。
菟裘阅温和说道:“你那里距离家中不远,我已经跟亭长打过招呼,水生会作为你的仆人跟在你身边,若是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让水生来找我们。”
菟裘鸠升爵的好处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距离他们更近了一些,遇到什么事情也更容易解决一点。
除了生活上的事情,最有可能让菟裘鸠应付不来的就是菟裘敦。
菟裘鸠对上菟裘敦是天然弱势吃亏的一方,但是菟裘阅不怕啊。
菟裘鸠对着菟裘阅笑了笑:“好。”
一旁的菟裘彦倒是乐观一些:“没关系,以后阿爹休沐之时,我自学室归家之时都可以把阿弟接来,我也可以时不时过去一趟。”
菟裘彦从父母口中多少也知道了菟裘敦的行事作风,那菟裘敦不是在外人面前能装吗?那自己就多去几次。
菟裘敦要是敢欺负他弟弟,他就给弟弟出头,反正他对菟裘敦又不用尽孝。
菟裘鸠心下一暖,如今比之前已经好上许多,纵然回去也不算无依无靠,让他心里多了些底气。
而此时此刻的菟裘敦心绪比菟裘鸠还要复杂一些。
他被人从破屋接到了干净整洁的大宅之中,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宅子了。
当初他们一家从韩国来咸阳讨生活的时候,菟裘敦手上已经没有什么钱。
更不要提前些日子出狱之后,菟裘敦家里一团糟却只有他一个人打理。
菟裘敦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就是前半辈子命好,娶的两任妻子治家能力都不错。
菟裘鸠的母亲原本也是官宦之女,出身不错。
他的继妻虽然出身一般,但也有几分小聪明,除了对待菟裘鸠不好,在其他方面也算是可圈可点。
这就导致菟裘敦对家中事情压根就不操心。
现在让他一个人来,手上还没钱,没两天就吃了上顿没下顿,被迫只能去利用家中仅有的驴车去收柴拉柴来赚取一些微薄的钱财,好活下去。
要不是秦国规定,没有分家就不能分开居住,菟裘鸠是真的不想管菟裘敦。
可惜现在他不仅得管,还要将菟裘敦接进新房子之中。
过了好几个月苦日子的菟裘敦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翻身的一天。
菟裘敦站在那里怔怔看了许久,半晌才看向了如今已经是衣饰光鲜的菟裘鸠。
菟裘敦心情十分复杂,他最看不上的儿子如今已经成了秦国的不更,而他最爱的两个儿子却还在服刑。
菟裘敦越想越是心疼两个小儿子,看菟裘鸠也越发不顺眼。
尤其是看到菟裘鸠对着菟裘阅一家人言笑晏晏,而转头对着他的时候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菟裘敦十分气愤骂道:“你那是什么样子?”
菟裘鸠看着他慢条斯理说道:“时候不早,该歇息了,你记得洗洗再睡,莫要脏污了被褥,家中仆役尚未到齐,届时你可要自己洗被褥。”
菟裘敦顿时暴跳如雷:“你这逆子,竟敢这般与我说话!”
菟裘鸠转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不爱听?”
他说完也没有等菟裘敦回答,安慰说道:“没事儿,以后听习惯就好了。”
菟裘敦顿时被气得脸色胀红,忍不住上前一步。
菟裘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抬了抬眼皮问道:“想动手?”
本来菟裘鸠刚想提醒对方小心来个意外死亡,结果没想到菟裘敦居然自己停下来,站在那里,虽然脸色难看却的确没有了动手的意思。
菟裘鸠还有些意外,这是认清现实了?
结果他刚这么想就听到菟裘敦说道:“哼,我不与你纠缠,你速去将你母亲和弟弟们接回来。”
菟裘鸠挑眉:“他们正在服刑,我怎么接?”
菟裘敦语气生硬说道:“你不是有岁俸?去给他们赎罪!”
菟裘鸠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干脆说道:“没有,我岁俸一共两百石,且不说赎一个人都不够,就算够……你是打算为他们赎罪的同时饿死自己吗?”
菟裘敦立刻说道:“你不是还有宅子和田地?”
菟裘鸠真是一点都不想再跟法盲交流,冷冷一笑说道:“宅子和田地都是爵位的赏赐,敢变卖是不想活了吗?在秦国这许久你居然连这么基础的律法都不知道?”
菟裘敦被他轻蔑的眼神一看顿时变得略有些暴躁,他在院子里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那就去找菟裘阅,他不是把你当儿子还有存粮能为你买爵吗?他一定有!”
菟裘鸠本来想要骂他,但又懒得浪费口水,感觉跟这种人吵架都是与自己过不去。
毕竟他刚搬完家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樊氏倒是有心要帮他收拾,可是他担心菟裘阅跟菟裘敦起冲突,硬是让他们先走了。
有跟菟裘敦吵架的功夫他还不如先把自己的卧室收拾出来。
菟裘敦见他转头就走,当场气极,再也忍不下去,一边挽袖子一边冲过来说道:“我今日便打死你这逆子!”
菟裘鸠手腕一抖,再转身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出鞘的匕首。
菟裘敦脚步猛地停住看着菟裘鸠厉喝:“逆子,你莫不是要忤逆为父?”
菟裘鸠看着他轻声说道:“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到吗?更何况也不用你动手,以前那个会畏惧你尊敬你,任由你呼来喝去的菟裘鸠早就死了。算了,说这话也无意义,你且记住,日后你若敢动手,要么你用这把匕首捅死我,要么我把你捅死再自杀,别用忤逆的罪名吓唬我,我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这区区忤逆之罪?”
菟裘鸠一边说着一边让匕首在手中旋转了一圈。
匕首乃是青铜所制,金色的反光在菟裘敦的眼前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一脸骇然地看着菟裘鸠,哆哆嗦嗦说道:“你……你不孝!”
菟裘鸠把玩着手里的匕首说道:“那你可错了,我孝顺的另有其人,就你……也配?”
菟裘敦气得双目通红,然而看着菟裘鸠手里的匕首却是动都不敢动。
菟裘鸠心中冷笑,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自然不是真的不怕死,但在菟裘敦面前却要表现出自己不会被孝道所拿捏,否则他的爵位田产和宅子到时候都是为人作嫁。
他宁可跟菟裘敦鱼死网破,也不愿意让对方得到好处。
接他过来是迫不得已,如果菟裘敦老实窝着,菟裘鸠也不会吝啬那一点粮食,但看菟裘敦这样子怕是不肯安分下来。
现在吓住对方并不是长久之计,他还得想个办法才行。
正在菟裘鸠思索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敲门声,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菟裘不更,我乃此地里正,烦请开门。”
里正?里正来做什么?
里正是一里之长,掌管此地所有户口和纳税,是与平民接触最多的官吏。
菟裘鸠如今虽然有了爵位,但因为没有任何官职,这就导致实际上他还算是平民,只是比黔首地位高一些罢了,所以户口还是要迁过来,而不是进入官吏专有的户籍。
菟裘鸠也知道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肯定要跟里正打好关系,县官不如现管嘛,里正的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罪了里正,除非能把对方扳倒,否则日子恐怕不会很好过。
他原本还想明天亲自去拜访,没料到对方先一步进来了。
菟裘鸠连忙让水生去开门。
大门打开之后外面站着一个面色略黑,留有花白胡须的老人。
老人身形高大健壮,眉眼带着一丝冷厉,看上去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堆人,不知道是不是过来凑热闹的邻里街坊。
菟裘鸠连忙上前行礼说道:“晚辈菟裘鸠见过里正。”
里正抬手回礼,他爵位不如菟裘鸠高,但有官职,所以两相抵消,互相行礼。
行礼之后菟裘鸠好奇问道:“里正匆忙而来可有什么事要叮嘱晚辈?”
里正看了一眼院里严肃说道:“刚刚听人说不更家内有人喊忤逆,此言为真?”
菟裘鸠了然,哦,菟裘敦的声音太大,所以他这是被举报了。
他也没生气,这年头就是这样,秦国律法有连坐制,若是有人犯法,邻里街坊却知而不报,那所有人都要跟着受罚。
这也变相催生了大家对犯法之事都很敏.感,但凡听到一些风吹草动就会向上举报。
不管是真是假,先报上去再说,假的自然是最好,万一是真的他们也免除连坐。
当然如果是熟悉的邻里街坊,大家可能会选择先查清楚事情真相。
只不过菟裘鸠刚搬过来,左邻右舍都不知道他家是什么情况,在听到菟裘敦气急败坏的声音后选择直接举报。
菟裘鸠还没来得及说话,菟裘敦就连忙跑来说道:“此子忤逆,意欲谋害老父,还请里正为我做主!”
里正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菟裘鸠,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这位小郎君生的白嫩漂亮,看上去也是一副乖巧模样,再加上身形比其父要矮小瘦弱一些,怎么也不像能光天化日谋害父亲的。
里正问道:“菟裘不更,可有此事?”
菟裘鸠叹了口气无奈说道:“阿父,你找里正也没用,大王赏赐的田宅,真的不能卖啊。”
里正略有些诧异:“卖田宅?”
菟裘敦立刻说道:“我没说要卖田宅。”
菟裘鸠看了一眼里正身后说道:“阿父你刚才声音如此之大,怕是已经被大家听到,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儿子却也没办法再为你遮掩。”
里正转头看向刚刚过去举报的人,是一位大娘,年纪不轻,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她从刚刚就在打量菟裘鸠,此时接到里正的目光,略一回想点头说道:“我刚刚的确是听到他让这位小郎君变卖田宅去救什么人。”
菟裘敦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跟自己作对,面色铁青说道:“我……我们在家中说话,你又不曾亲眼看见,如何得知?”
乱讲?这是想说她诬告吗?
大娘顿时不高兴,这年头诬告也是要受罚的!
大娘立刻说道:“我是没见到,但我耳朵灵便,分辨得出声音,刚刚你家里就两个人在说话,年轻一些的就是这位小郎君,另外一个就是你,当我听不出?”
菟裘敦立刻指着菟裘鸠说道:“那你可曾听到他说要杀我?”
大娘一转头就看到菟裘鸠站在那里,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很是委屈地模样,看着还怪让人心疼的。
她摇了摇头说道:“不曾。”
她倒也没乱说,菟裘鸠威胁菟裘敦的时候声音特地放得轻柔一些,怕的就是被别人听到。
毕竟他说的话的确大逆不道,若让人听闻只怕不分青红皂白就会告自己一个忤逆。
这年头忤逆这个罪名是不需要查证的,只要父母告,那就判。
同样子女想要告父母是没用的,无论父母对子女多不好都不会受罚。
菟裘敦被气了个仰倒,嘴里不停说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菟裘鸠连忙过去扶住他,却被菟裘敦一把甩开。
菟裘鸠只好对着里正等人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让诸位见笑,我阿父之前受了些许刺激,是以略有些癫狂……”
“逆子胡说!”菟裘敦气得不行,又不敢冲里正撒气,仗着有人在这里,抄起旁边的门栓冲着菟裘鸠砸了过去。
当着众人的面,菟裘鸠没敢躲,只是侧了侧身体让门栓砸在了胳膊上。
这一下砸的很实,菟裘鸠忍不住捂着胳膊痛呼一声。
一旁的里正等人连忙过来阻拦。
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只不过一般遇到这种事情大部分人都会劝一劝。
菟裘敦不敢对着里正撒泼,而他的身体也虚的很,砸了这一下就已经气喘吁吁,根本砸不动第二下。
一旁的水生闷不吭声的走过去扶起菟裘敦,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一指头戳到了菟裘敦肋下,菟裘敦疼的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一时之间现场十分混乱,菟裘鸠忍着痛让人帮忙请郎中,又将里正等人请到了家里。
在郎中为菟裘敦诊脉地时候,菟裘鸠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家父心疾严重,劳烦里正了。”
这年头所谓的心疾并不是心脏病,而是精神病。
里正严肃地看着他问道:“这却又是为何?”
菟裘鸠叹了口气说道:“不瞒里正,我家之事却是有些混乱,若是里正不嫌弃舍下寒酸,还请留下喝口水,听我慢慢道来。”
里正本来就是要摸清楚辖区内居民的底细,自然不肯走。
其他邻里街坊也都想留下来听一听,菟裘鸠也没赶他们,让水生倒了几碗水说道:“刚刚搬迁至此,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莫要介意。”
大家当然也不介意,毕竟是来听八卦的。
菟裘鸠也没打算隐瞒,直接将他们家之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最后无奈说道:“我如今侥幸得爵,阿父让我去为继母和弟弟们赎罪,可岁俸未发,粮田未种,我这里的粮食还是叔父担心我挨饿而赠与,又哪里有钱为他们赎罪?阿父这段时间过得不好,得了心疾,竟打算让我售卖田产与房宅,此等违法之事又如何能行?我自是不能答应,阿父便说要告我忤逆,唉,如今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里正听完皱眉想了一会,这件事情的确很复杂,严格来说是律法与律法的冲突。
按照律法明文规定,菟裘鸠应该听从菟裘敦之言,可私自售卖朝廷赐予的田宅,那可是大罪,要杀头的。
里正活了这么久都没有遇到过这种邪门事情,普通百姓纵然不如官吏对律法熟悉,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却十分清楚。
他们这些里正有的时候也负责普法,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做出教唆儿子贩卖爵位赐予的田产这种事情,严格来说这也算是违法,菟裘敦是要受罚的!
在听里正说完之后,菟裘鸠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道:“我阿父心疾严重,思子心切是以口不择言,可否请求里正网开一面?也请诸位邻里街坊帮帮忙,就当阿父是胡言乱语,莫要将他的话当真罢。”
他说着起身对着众人行了一圈的礼,众人回避的回避,回礼的回礼。
里正叹气说道:“也罢,你以后可要看好他,莫要让他再胡言乱语。”
菟裘鸠无奈:“我尽量,若是……若是有人遇到他,无论他说什么都请不要理会,以免他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牵连诸位。”
众人立刻答应,纷纷表示不会跟菟裘敦说话,这年头谁都怕被牵连啊,毕竟秦法可是规定的很细致,祸从口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里正好脾气地点头答应不责怪菟裘敦之后又有些好奇问道:“只是不知小郎君这爵位又是如何得来?”
菟裘鸠擦了擦眼睛,眼眶略红,吸吸鼻子说道:“之前见阿父神志不清,叔父心疼我年幼便要为生计奔波,便为我纳粟拜爵,得了公士爵位。”
里正抬眼看了看他头上的梯形板冠说道:“可你如今却是不更。”
菟裘鸠小声说道:“是我运气好,在兰池宫为大王献上了几件器物,大王一时高兴便赐我不更爵位。”
他这话说完周围人的眼神瞬间混合着惊讶和敬畏。
里正更是拘谨了不少问道:“菟裘不更见过大王?”
菟裘鸠点头:“是,机缘巧合之下,被大王留宿宫中几日,是以此次搬迁才如此匆忙。”
里正心中倒吸口气,幸好刚刚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给抓了,万一上面怪罪下来……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都多了几分紧张。
这是见过大王的人啊,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县尉都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官。
大王那更是天上太阳,天边明月一般遥不可及的人物。
刚刚举报的大娘心直口快问道:“菟裘小郎,那宫中是什么模样?”
菟裘鸠歉疚地笑了笑说道:“大娘莫怪,宫中之事我却不能泄露。”
里正瞪了大娘一眼说道:“莫要乱打听,好了,既然无事就都散去吧,这菟裘敦……以后见了都离远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同情菟裘鸠,好好的小郎君,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疯子爹呢?
菟裘鸠连忙起身说道:“今日匆忙,招待不周,过几日寒舍会备下乔迁之宴,还请诸位届时一定要赏光。”
里正温声说道:“不急,你先将家里事情料理清楚,若有不懂之事便遣人来寻我。”
里正凭借着他多年的基层经验看得出眼前这位小郎君绝对不是庸人,便也有心结个善缘。
菟裘鸠连连点头说道:“好,多谢里正。”
不仅是里正,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们。
一时之间也没人去理会晕过去的菟裘敦,所有人都想跟菟裘鸠结交。
菟裘鸠记下了众人的称呼和居住地之后,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同时也送走了给开了个药方的郎中。
乡间的郎中自然不会看心疾,所以最后也就是开了一副安神的药方。
菟裘鸠让水生拿了一些粟充当诊金,又将郎中送走。
菟裘敦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菟裘鸠坐在他床边手里把玩着匕首。
菟裘敦顿时吓得清醒,一骨碌爬起来躲到了床脚。
菟裘鸠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说道:“你醒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此地所有人都得知你有心疾,是以……从今往后无论你再大嚷大叫什么也不会再有人理会你。”
菟裘敦听后先是一愣,继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菟裘鸠,伸出手颤抖着指着他说道:“你……你……”
你了半天菟裘敦也没说出什么来,菟裘鸠甚至还面带微笑轻柔说道:“慢慢说,不着急,现在只有我还会听你说话了。”
菟裘敦瞬间怒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晃了晃倒了下来,竟是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