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家超严格的规矩里, 等到月亮挂树梢才回家的小孩,必须要被抱起来喂一颗槐花糖,裹着最暖和的厚外套背在背上,披着一路的月亮回家。
骑着自行车的小骗子一路飞回家, 飞到只差那一条笔直的柏油路的路口, 没等上坡, 就见到了大肥羊先生的影子。
“路遥知!”边上的意识帮他打掩护,叫他的新名字,“这是你家的大人吗?他来找他家的小孩。”
“他是来找又心软又好,特别漂亮的小树的。”那几个意识你一言我一语解释,“不小心走得太远, 回不去家了, 只好一直在这里等。”
“这位先生啊,活着的时候大概也很倔, 找不到小树就不肯回去。”意识摇头叹气,“要不是被我们捡到,他大概要在这附近找一宿了。”
路南柯立马捏闸, 一个漂移刹住自行车:“是的!就是我!”
“我是这家的小树!”路南柯举着手过去领人, “我叫路遥知,是小槐树, 这是我家的大人,我来领他回家。”
漂亮的小信使把自行车迅速停好, 大步跑过去,跑向走丢的大肥羊先生。
“对不起。”小骗子努力踮脚,抱住蹲下来的大肥羊先生, 安慰地轻轻拍肩膀, “我回来晚啦。”
大肥羊先生绝对一眼就认出了他。
如果不是的话, 就不会认真地温声回答“没关系”,把他抱起来轻轻摸脑袋,喂甜甜的槐花糖吃了。
小骗子主动张开手被抱,圈住大肥羊先生的肩膀,舒服得忍不住想晃尾巴,还得严肃起来批评他:“怎么能在外面走这么久?”
即使已经收拾干净了痕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个家还是没有忘掉他。
路南柯含着糖块,腮帮鼓鼓囊囊,非常成熟地轻叹了口气。
长得太漂亮的小树,也会有苦恼。
他才在这个家里待了两天,就被善良又淳朴的大肥羊先生记住了。
“新来槐中世界的意识,太久不回家的话,可是会染上黑气,变成魇的。”路南柯比划着吓唬人,“魇可一点都不漂亮。”
大肥羊先生一看就对槐中世界不了解,抬起手问:“是这种黑气吗?”
小骗子:“!!!”
小骗子立马帮他把那一缕极淡的黑气拍掉,又打了个响指变出清水。
路南柯其实最怕黑气了。
小骗子神通广大,但胆子其实很小。
胆子很小的信使其实也不太无敌,最怕疼、怕坏人、黑气跟魇。
但这会儿路南柯完全顾不上害怕,抓住大肥羊先生的手,仔仔细细用清水洗干净,又变出一片泛黄打卷的槐树叶,缠在被怨气附着过的地方。
“这样感觉好一点吗?要多敷一会。”
路南柯安慰大肥羊先生:“不用紧张,刚来槐中世界的意识还不稳定,离家太远、跑出家门太久的话,就是容易吸引这些。”
“驱除掉就不要紧了。”路南柯说,“我们槐树最擅长干这个,我把这片叶子留给您……”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那片槐叶揪下来,还没来得及用力,就被大肥羊先生把手轻轻按住。
小骗子浅金色的眼睛一弯,笑着抬头,大方地拍他手背:“没关系,只是一片叶子。”
“树最不缺叶子了,揪一大把也没关系。”小骗子哄他,语气轻快柔和,“您种了那么多树,肯定也知道这个道理。”
大肥羊先生说:“可你是我家的小树啊。”
小骗子怔了下,眨了眨眼睛。
大肥羊先生站起身,牵住他家的漂亮小树,把瘦得像枯枝一样的手握在掌心,让那片打着卷委屈巴巴的小槐叶咻地藏回去。
路南柯听见耳边的声音,很温和,很认真,不是征询,更像叙述。
大肥羊先生领着小槐树,对路旁的意识道谢:“找到了。”
他说:“这是我家的漂亮小树,我们现在要一起回家。”
那些意识们笑着摆手,大声嘱咐他们的小信使这些天可以偷一偷懒,多陪陪家里的大人,不要太沉迷工作。
有些大人,看起来又温和又沉稳,其实还只是来槐中世界不久的新意识,记忆都不全,固执得很,又不认路。
这种固执的意识,发现小树丢了,就是会一直找的。
小骗子被那只暖洋洋的手牵着,小声问:“您家——我是说,我们家。”
“我们家的小树。”小槐树仰起头问,“是不可以掉叶子的吗?是不是因为掉叶子就不漂亮了?”
穆瑜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骗子扬着嘴角,浅金色的眼睛弯得像月牙,看起来高高兴兴的,看起来很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因为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所以轻得像一片叶子的小槐树,不自觉地抓着衣角,把漂亮的格子衬衫都抓皱了一片。
负责扮演黑气的系统刚被拍得散了架,自己把自己熟练地拼起来,藏在穆瑜口袋里告状:“宿主!他是要找理由偷跑!”
路南柯根本就是自己在往死地里退。
——就像大槐树去走后门时说的,但凡他的心稍微硬一点点,都不会有问题。
两年前,大槐树们其实请苗圃专家来过,想把小槐树的枝条嫁接在一棵新的槐树上。
一棵树只能承载一个意识,但没关系,有很多槐树都活了上百年了,愿意牺牲自己,让小槐树活下去。
路南柯一口气就躲了大半年,直到苗圃专家彻底离开,才溜溜达达推着自行车回来。
回来的小骗子学会了“假活”。
根本就没长出根的小槐树,叉着腰得意洋洋地往外冒嫩芽跟叶子,骗过了大槐树,也骗过了所有人。
一年前,蹲在小槐树下急得不行,给路南柯喂馒头的红桃K,其实也险之又险地逃过了一劫。
饿懵了的小槐树被路南柯教得非常好,死死搂着被砍断的根,没见到什么吃什么,把槐中世界的意识吞下去。
小槐树当然是能吞掉槐中世界那些意识的,但饿哭了的小槐树忍了三天三夜,饿到实在忍不住的那一次,也只吞了一只愿望是“叮一千个大红包”的大花蚊子。
他们这的大花蚊子还不喜欢往槐树上飞,小槐树前些天被饿出幻觉,都去咬系统变成的棉花糖云了。
……
路南柯其实知道,自己对槐中世界来说,是有点危险、有点容易添麻烦的。
他在筹谋着布下一个最精妙的骗局,让所有人都以为,小槐树是去很远的地方治病了。
小信使最擅长的就是编这种故事。
路南柯偷偷写了很多封信,提前盖好假邮戳贴上假邮票,标注了不同的时间。
他准备把这些信,全都托付给那个据说要来接替他的、新来的信使。
假如一个星期以后,这里还有挂念小信使的意识,就告诉他们,小槐树在外面治病,已经明显比过去好很多,长了一树绿油油的新叶子。
假如一个月以后,还有挂念小信使的意识,就说小槐树在外面过得可好啦,鸟语花香山清水秀,乐得忘了要送信了。
假如比一个月还要长的时间过去,还有人记得他,就要请新来的信使帮忙说一个谎。
——就说小槐树已经在很远的地方扎根,扎了根的树当然是不能轻易挪动的。
小槐树很好,已经长成了漂亮的大树,以后打算在远方定居,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宿主,在原本的世界线里,路南柯其实也在准备这么做。”
系统说:“所以在他出事前,就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
如果不是那场变故,那些信会让这里的意识相信这件事。
槐中世界的意识们一向都很好骗,他们会以为,骗术出神入化的小骗子正“健健康康”、“乐不思蜀”地生活在很远的地方。
会有人气呼呼地回信,在信里写“那你就不要回来!”,然后再托新信使送去一大堆馒头和什锦至尊泡面,还有最好看的新衣服。
新信使会被千叮咛万嘱咐,记得一定要带相机去,最好在春天的尾巴动身,因为所有人都想看小槐树漂漂亮亮地开一树花。
意识们会反复拜托新信使,一定要大声训那棵小渣树不讲义气,然后把最好吃的馒头和泡面都扔给他,叫他好好开花好好长大,过最幸福最高兴的日子,每天都跟太阳和蝴蝶跳舞。
死去的小槐树也会用自己全部的身家,拜托新信使,请帮忙在槐树林里多找一找。
请多找一找,找那种健康又枝繁叶茂的树,拍照片的时候,一定要拍一树最好看的槐花。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用了穆瑜自制的、效力最强的生根粉,小槐树也依然长不出根。
因为路南柯自己不想扎根。
他骗了很多个家,可从不久留,因为他不想鸠占鹊巢,顶替一个本该幸福快乐的乖孩子。
顶天立地的小骗子时刻牢牢记着自己是棵小槐树。
他是树,才不会学寄生藤,去扎根侵占别人的家,那样他会愧疚到疯狂掉叶子。
他也不想扎根在任何地方,因为他实在很难相信,“家”会是保护他的地方。
家是保护人的地方,这没错。
但家不保护他。
小骗子被骗了一次,被斧头剁得七零八碎,已经够疼了,没力气再去信第二次了。
所以大槐树们使劲浑身解数,都没能哄着这棵倔脾气的小树,把他的根交出来,让大家想办法。
路南柯只想安安静静睡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这是小骗子唯一的、真正的、从未宣之于口过的愿望。
但偏偏是那一场因贪婪和恶念而燃的业火,让那些信没能被寄回来。
这个唯一的愿望,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实现的机会。
最怕黑气和魇的漂亮小树,也被怨念所摄,挣扎不掉、逃脱不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
路南柯有点紧张地看着大肥羊先生。
小骗子可很久都没体会过“紧张”的感觉了。
他在心里拜托大槐树保佑,大肥羊先生可千万一定要只喜欢漂亮的小树。
他的叶子是一定会越来越少的,等他不再好看的时候,这个家就会忘掉他了。
小骗子耗尽毕生功力的完美计划,就差最后这么一环的纰漏——因为他顺手骗了一位大肥羊先生,大肥羊先生忘不掉他,为了找他差一点就被黑气暗算。
这可不行。
他死以后,会被埋进土里,长成一棵没有知觉的、真正的槐树。
要是哪天运气好,他的落叶被风送回家,发现大肥羊先生一个人坐在家里难过,一定会急哭的。
“请您保佑。”小槐树站在大槐树的树荫下,看着那些从枝繁叶茂的树冠间落下来的月光,小声念叨,“请您保佑,让我被忘掉吧。”
大槐树才不保佑,一大嘟噜槐花掉下来,啪地砸中了小骗子的脑门。
……跟大肥羊先生抬手敲他额头的力道一模一样。
遭受双重攻击的路南柯捂着脑袋,被大肥羊先生喂了几朵香香甜甜的槐花,一点点缓过神,才听见叹气声。
淳朴的大肥羊先生脱下外套,把小骗子裹住:“我很难过。”
“不要难过!”路南柯立刻拉住他,翻来覆去检查那只手,“怎么了?是刚才的黑气还没除干净吗?”
穆瑜摇了摇头,让一阵风拂净路旁的大石块,撑膝坐下去。
他认真地回答路南柯:“让我难过的是一棵小树。”
没有任何一名对自己的职业引以为傲,背负使命和责任的种树人,会想听到一棵小树问“是不是不可以掉叶子、因为掉叶子就不漂亮了”。
这就像是一位最自豪最勇敢、拔刀相助使命必达的小信使,听寄信人说“我给的钱不够,是不是就不会把信送到了”一样。
路南柯急得蹦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信使可太懂这是什么感觉了——被怀疑、被不相信、被质疑最骄傲的工作,这可一直都是路南柯最害怕的事。
比变成魇还害怕,比凋亡在盛夏来临之前还要害怕。
比再也无法在第二天清晨醒来还要害怕。
小信使后悔到满地团团乱转,又着急又懊恼,握着大肥羊先生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您是非常厉害的种树人,我说错话了,您打我吧。”
大肥羊先生:“唉。”
一位对自己的职业引以为傲,背负使命和责任的种树人,被一棵小树要求动手打它。
小信使:“……”
小信使浅金色的漂亮眼睛差一点就变成了蛋花,不用拿草叶狂戳睫毛就眼泪汪汪地,紧紧搀着被打击到站不起来的大肥羊先生:“不是的,唉,不是不是。”
这棵罪魁祸首的小破树可真该打。
平时都能言善辩、口齿伶俐的小骗子,这会儿不论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小信使疯狂开动脑筋,想办法将心比心——所有信使都知道,做一个信使最骄傲的事,当然就是把一封非常难送的特快专递跋山涉水、翻山越岭送到目的地。
种树这个职业也是一样的。
小信使在《树木的种植与养护》里看到,种树人最有成就感的事,莫过于把非常难养的树养活。
但这里的树都长得又茂盛又挺拔,每一棵的长势都非常好,一看就能活三百岁。
路南柯东张西望,实在找不到更难养的小树了,只能主动跳进大肥羊先生的怀里:“您看,比如我。”
“我可是棵又娇气又难养的小槐树,您可以拿我试试。”小槐树把伤口给他看,又立刻把衣服飞快盖回去,“能把我养好,说明您是最厉害的种树人,对吗?”
伤痕累累的小槐树被轻轻抱住,稳当的手臂环在背后,掌心轻覆上那些深可见骨的旧伤。
大肥羊先生接住自觉跳进怀里的小槐树,被勉勉强强说服了:“我可以吗?”
小槐树坚定点头:“当然可以!”
穆瑜把裹着自己的外套、主动抬手乖乖等抱的小槐树抱起来,轻轻摸头发,喂一颗月亮糖:“或许是对的。”
“但我刚受了打击,变得不太自信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沉静柔软,慢得像是轻盈的晚风:“我能不能养好你?”
“肯定能!”路南柯赶紧鼓励他,“您可是最棒的种树人!就像我是最棒的小信使!您觉得我是最棒的小信使,对吗?”
小信使循循善诱,耐心地等到大肥羊先生点头,才又继续说:“别担心,有我在呢,我和您一块儿努力,把我养得漂漂亮亮的。”
眼睛弯弯的小槐树抱住大肥羊先生,一下一下地晃着哄:“您觉得我很漂亮,对吧?您还没见过我真正漂亮的时候呢。”
小槐树当年也是骄傲地迎着春风,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招待过路的蜜蜂酿成最好的槐花蜜的。
虽然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但路南柯偶尔在梦里,还能梦见自己开花的样子。
他是远近闻名的最漂亮的小槐树,他的花白得像雪一样,里面的花蕊是淡金色的,风一吹就香迷糊一树的小蝴蝶。
“你说得对。”大肥羊先生终于被他说服了,“我们一起努力,你会变成健康漂亮的小槐树,会在来年春天开一树的花。”
“对!”路南柯松了一大口气,“您千万要记住,不能再怀疑自己,反复怀疑自己、觉得自己很不好的那种意识,是有可能会变成大黑球的。”
路南柯可不想让大肥羊先生变成魇,如果是那样,他当然肯定也得变成魇才能回家,到时候两个人就都不漂亮了。
被自己的想象吓得缩成一小团,满脑子都是一个大黑球、一个小黑球的小骗子,完全忘了还有“不非得回家”的选项。
有些想象力特别丰富的小骗子,这会儿已经开始脑补大黑球和小黑球互相用刷子洗刷刷了。
……绝对不行。
路南柯打了个激灵,忧心忡忡提醒大肥羊先生:“您可一定要努力啊。”
“好。”穆瑜点了点头,把裹着厚外套的小槐树背在背上,让他舒舒服服地趴着,一手推着自行车往家里走回去。
路南柯还是第一次被背着回家,趴在大肥羊先生的背上,睫毛一点一点坠下来,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不停给大肥羊先生打气鼓劲。
月光宁静,晚风柔和,路旁阵阵清脆虫鸣。
漂亮的小骗子在露水的浸染里一点一点褪色。
干枯细瘦的手落下来,摇摇晃晃地抓住一抹月亮,又被月光从指缝里溜走。
“唉。”小槐树嘟囔着抱怨,“我不漂亮了。”
穆瑜说:“那又怎么样呢?你是我家的小树。”
大肥羊先生家里的小树,漂亮一点、不漂亮一点,都是没关系的,当然也不是必须长成良才或参天大树。
喜欢长高就往高了拔,喜欢开花就热热闹闹地开,要是不喜欢开花,那就长一树绿油油的叶子。
是因为小槐树喜欢漂漂亮亮,所以大肥羊先生出来找小树的时候,才这么对人家说的。
如果小槐树喜欢长高,大肥羊先生出来找家里的小树的时候,就会说“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棵又高又挺拔、笔直得像剑一样帅气的小树”了。
小槐树茫然地张着眼睛,他慢慢挪动手指,像是在小心地轻轻触摸这句话:“如果我不是呢?”
“这太好了,是我听过最好的事。”小骗子弯着眼睛说。
他轻声问:“可如果我不是您家的小树,可怎么办呢?”
“怎么会?”穆瑜有些疑惑,“不是你刚才自己跳进我的怀里,要我养你的吗?”
小槐树:“。”
小槐树:=口=
最机灵的小骗子张口结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我,我——”
“多谢你鼓励我。”穆瑜认真向他道谢,“如果不是你及时让我养,我刚刚对自己生出质疑,或许就会被怨气乘虚而入,变成魇了。”
“我刚才……”小骗子额头有些冒汗,刚想解释“我只是想安慰您”,听到最后一句,赶紧把话咽回去。
小骗子很害怕大肥羊先生变成大黑球,立刻改口:“我是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穆瑜问:“明天早上,我可以继续帮我家的小树给自行车打气吗?”
“还有早市。”他温声开口,语气很轻快,“我家小树喜欢吃烤鸭,皮要烤得脆一点。”
小骗子咕咚咽了一声,完全解释不出口了,幽幽叹气。
路南柯也只好点头:“小事,小事一桩。”
穆瑜问:“我能陪他一起出门送信吗?我家小树的工作好像很辛苦,这样可不利于生长。”
受了打击、不大自信的种树人先生一说起这件事,就又有些发愁:“或许我未必是个称职的——”
“是!!!”路南柯赶紧打断,“能的,能的,您明天和我一起上班吧!”
淳朴的大肥羊先生好像是笑了。
但小骗子也不太敢肯定——毕竟像这么单纯、这么善良、这么以种树为毕生荣耀与己任的先生,这会儿大概还因为他的一时失言自责呢。
为防万一,小骗子还相当警惕地检查了回忆,惆怅地发现的确是自己主动飞回来,主动把自己塞进了这家的家门。
这下他的完美计划怕是又要推迟了,也不知道还要推迟几天,或许要一直推迟到大肥羊先生恢复记忆,想起他家的真小孩是谁。
路南柯叹着气,他决定明天让玫瑰把好吃的带给这家真小孩的时候,自己也一定要撑着不睡,跟玫瑰一起去看看。
小信使决定努努力,再咬牙撑一下,直到自己掉光最后一片叶子之前,都要罩着这家真小孩。
等他死了,就把自己种在这家院子里。
信使身上有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其中一样,是信使可以自主选择要不要来槐中世界。
因为信使能造梦。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少会有人想到,信使可以给自己编一场梦,在梦里实现自己的愿望。
只要这场梦的时间能控制得恰到好处,梦做完的那一刻,信使的意识也会消散。
这样,信使就会变成一棵无知无觉、无喜无悲的树,一棵真正的为槐中世界守门的树。
小骗子路南柯,就一直特别起劲儿地、兴致勃勃在给自己编这场梦。
最新的版本是小槐树开了一树最漂亮的花,在阳光底下请他们这一片所有的蝴蝶和小蜜蜂联欢,他的槐花蜜是和太阳光一样,澄透清澈的亮金色。
路南柯重重叹了口气——他原本的计划是死在很远的、没人知道的地方,唉,唉,这下可舍不得啦。
他要被人养了,真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埋到大肥羊先生家的院子里去了。
他以后就要漂漂亮亮地长在那儿。
路南柯决定,要趁没人注意,偷偷把自己藏着的、从没给人看见的,小槐树的宝贝根埋下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来修槐树的伤,这样虽说不会再醒,但能长成一棵最漂亮的大槐树。
当大槐树也非常好,一到春天就拿花把这家人香迷糊。
他的枝条最好还能被做成扣子,小骗子想当扣子,就像那套睡衣上的那种,他想送大肥羊先生一样不会摔坏的礼物。
路南柯想做那种最漂亮的扣子,雕成花再上清漆,缝在袖口上,他想是亮金色的槐花。
自己骗回来的家嘛,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伤痕累累的小槐树一路唏嘘摇头,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偷偷瞄着被自己藏起来的宝贝根,压不住地抿着嘴角。
路南柯自己拽着那件厚外套,闭上眼睛,舒舒服服趴在温暖踏实的背上。
他可真是一棵狡诈多端、步步为营的小渣树。
可怜的大肥羊先生,就这么多出来一棵小野树要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