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小黄人们迎来了最欢天喜地的一次集体辍学。
“转学——知道了, 转学!”修车行老板快被闻枫燃烦死了,捂着耳朵改口,“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能啰嗦啊!”
事情还要从那离奇的一场架说起。
武馆的一群打手, 居然对付不了一个有腿伤的经纪人、两个小毛孩子,挑事不成,反倒被打得屁滚尿流。
小地方的消息插翅膀,传得比两条腿跑得都快, 倒垃圾的工夫就是一趟情报交流。
半天过去,隔壁镇的耗子偷鱼的时候都得唠两句, 听说XX武馆了吗,整个武馆扑街, 让两个后生仔打得爬不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丢人丢太狠,这些天武馆都挂了歇业的牌子,再没见有什么人出来蹦跶。
那往后过了一个星期, 闻枫燃回来了。
臭小子穿了套他们没见过的校服,棒球帽遮着一脑袋红毛,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领口,还戴了副眼镜, 从没见过的稀罕乖样。
闻枫燃又回了那个初中, 带了辆跟旅行社似的大巴车, 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办转学。
要不是被他从校门口啰嗦到初中部、从初中部啰嗦到小学部, 再啰嗦到每个教室门口, 看着闻枫燃连扛带抱地对着一群小孩傻乐……修车行老板就真要信这小子遇着机缘,一朝脱胎换骨了。
“以前没这么高兴嘛。”闻枫燃在25号小黄人脑门上亲了一大口,怎么看怎么高兴, 又把一份学籍仔仔细细抚平了塞书包里, “是哥不好, 哥以后不打架了。”
25号小黄人今年上三年级,小名五毛,大名武帅帅,因为算命的说这小子命里缺帅。
闻枫燃抱着一摞学籍来喊人的时候,命里缺帅的小黄人正让老师拎着罚站,说是课间跟同学推搡。
——孤儿院这些孩子总被定性成惹事、孤僻、暴力倾向,因为这些孩子罕少跟别人交流,一下课就自己抱团。
也因为养他们的哥哥刚因为打架被开除,风言风语在学校里传得哪都是。
一群小屁孩平时听话,只上课不惹事,老实得三棍子闷不出个屁来。听见同学嘻嘻哈哈奚落着说“你哥打架被开除啦”、“你哥没学上”、“你哥是古惑仔”,红着眼睛上去就推人。
这会儿闻枫燃也被命里缺帅的小黄人死死抱着,红着眼圈用力捂嘴巴,大声反驳:“没不好!我哥是英唔——”
闻枫燃眼疾手快地把小屁孩的嘴封住,没让25号小黄人喊出“我哥是英雄。”
英雄这个词,还是小屁孩们跟他一见如故的雪团兄弟学的。
他雪团兄弟被假经纪人带去孤儿院,一口气交了三十二个朋友,教会了孤儿院的孩子们怎么跟小傻子沟通,还给他们讲了火柴人板砖大战古惑仔。
那气势让闻枫燃自叹弗如,连他自己都听得目瞪口呆,捧着发给自己的、用枫叶做的英雄勋章,忘了问雪哥是不是大名就叫穆雪团。
25号小黄人委屈成小哭包,吭吭唧唧窝在闻枫燃怀里,用力瞪一群烦人的同学,试图用眼神把这些人戳出窟窿。
闻枫燃只能把小屁孩团吧团吧圈起来揉,摸摸脑袋捏捏脸:“好啦,咱不在这待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打架,看天蓝看云白,看命里缺帅的小黄人都眉清目秀:“生气就不帅了,不帅庄老师就不喜欢了。”
闻枫燃捏着小黄人的脸:“快,提前练练,哥帮你看好不好看。”
25号小黄人赶紧把眼泪憋回去,龇牙咧嘴努力一乐。
闻枫燃拿准了这群小屁孩就怕“庄老师不喜欢”,美滋滋说着好看把人塞进队伍里,让大毛三毛领着,又从头到尾点着名数了一遍。
“行了,少不了,下一个。”修车行老板已经见怪不怪,叹了口气,在名单上打了个勾,“你真就敢全带他们走啊,不怕是骗人的?”
“我这不试读了一个星期吗。”闻枫燃抹了把汗,“挺靠谱的,环境特别好,老师也特别好。”
他信得过假经纪人,命都愿意交出去,没什么可怕的。
但不安也确实还是有那么一点,毕竟新学校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毕竟这是关系到三十几个孩子的大事。
闻枫燃和假经纪人商量好,带着小傻子试读一个星期,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办学籍的事,决定了就一口气全转学带走。
说实话,闻枫燃才试读了三天,就满脑子都是把小黄人排成一长队,手牵着手领去新学校上学的画面了。
闻枫燃想了想,给修车行老板举了个特别实际的例子:“我弟弟,上了一个星期的学,那进步都飞快。”
修车行老板想起那个小傻子,将信将疑:“……多大进步?”
闻枫燃那叫一个骄傲:“不咬人了。”
修车行老板震惊:“!!”
血红大野狼得意地一个扬脖:“厉害吧?”
“厉害厉害。”修车行老板的胳膊上现在还一排牙印呢,“一口都不咬了?同学也不欺负他啊?”
闻枫燃心说小傻子目前上的是特殊班,情况甚至还是班级里比较好的,不被同学咬都很不错了,哪来的同学欺负他。
不过这一点闻枫燃还真卧底调查过:“这么说吧,那所学校的小孩,都挺有正事的。”
先前闻枫燃也有刻板印象——本身他对学校的印象就有点不好,又听不少人说私立校风不正,不学好的、不上进的,拉帮结派欺负人的,也有点担心。
但事关三十来个弟弟妹妹的前途,一点都马虎不得。
闻枫燃特地跟假经纪人请了假,把头发染黑,装成学生潜伏进初中课堂。又扒着窗户戴着口罩,狗狗祟祟跟着小学部听了几天的课,还差点被校工当成奇怪的人抓去校长室。
其实真去琢磨,就会发现道理也不难明白——很多时候校风不好,追根溯源是能找着原因的。
像他们这种学校,小小年纪就等着混个初中学历好出去打工,有的甚至连学历都不在乎,当然难免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不少人口中那种“校风不正的私立学校”,无非就是上一种的有钱升级版,舒舒服服地拉帮结伙混日子,还是只为了要个文凭,逃不脱一个“混”字。
至于升学压力大的学校,要是资源严重倾斜,逼得学生小小年纪去争去抢,耍心机用手段,那也好不了。
……可要是一个学校,教学资源分配公平,不搞特殊待遇也不歧视,老师讲道理不抽风,学生也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都清楚明白地知道未来要干嘛。
“要是这几条都符合,它校风就差不了,对吧?”闻枫燃掰着手指头说出来的话,让不远处的几个老师都听愣了,有点错愕地看着这个早早被判了死刑的“问题学生”。
闻枫燃胡噜着几个小毛头,一边去下一个班级叫人,一边跟修车行老板念叨自己新学的道理:“哪都有糊不上墙的泥,肯定有,这个没办法……但我经纪人说了,干嘛非要用泥糊墙啊,有水又有土,种树不好吗。”
修车行老板都听傻了:“你说这些都是那经纪人教你的?”
“是啊。”血红大野狼一说起经纪人就嘚瑟,尾巴翘得老高,“我经纪人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修车行老板幽幽吐槽:“那你怎么不让他开车呢,没A1驾照吧?”
“还真有。”闻枫燃一噎,抓了下头发,“那个,我经纪人限速了。”
修车行老板听过限号,差点以为自己聋了:“限啥??”
限速。
因为又飚了一次车,所以穆瑜把开车的速度降到了二十迈。
但从他们这儿到隔壁那个私立学校,中间有一段高速。要是非得绕过去,就要走另一条有上山下乡气势的烂石子路,一不小心还可能扎隔壁村水田里。
考虑到孤儿院里有一大半孩子都晕车,这么走不太现实。
何况假经纪人这些天也太辛苦了……要跑这么多孩子的学籍,闻枫燃打死也不相信对方口中说的“几个电话就解决了”、“没费多大力气”。
这次过来,闻枫燃说什么都不肯让对方再陪自己折腾这一趟,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在了图书馆一楼刚铺好的床上休息。
这趟闻枫燃还打算带点草药回去,看能不能捣成草药包,再带点艾条,听说那东西可以做艾灸。
学校里还有中医社团,闻枫燃打算挤出点时间学,他挺担心经纪人那个腿。
“你不知道吗?开过快车以后,就要限速。”
经纪人说的都是对的,大野狼铿锵有力:“安全驾驶,人人有责,我以后也限速。”
修车行老板:“……”
大野狼语重心长:“老板,你以后——”
“别以后了,我现在给你限十迈吧?”修车行老板和善地看着他,“给你腰上栓个绳,你弟弟妹妹们坐车上,你跟着跑回去。”
闻枫燃:“……”
修车行老板今天已经听了三百四十五句“我经纪人”,把画了六十九个正字的名单往他怀里一拍,背着手找下一个班级,叫二十六号小黄人去了。
……
半天后。
血红大野狼牛逼轰轰地胜利归来。
三十二个小黄人,全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带到了新学校。
一个都没少。
穆瑜还真在那张床上浅眠了四十五分钟,他收到系统的提醒,到校务处的时候,闻枫燃还领着一群小黄人在办手续。
一看到熟悉的影子,闻枫燃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号令小屁孩、挥斥方遒的大野狼一秒乖了,扶着穆瑜的胳膊,低着头嘟嘟囔囔:“这才睡几分钟,不是说好了休息嘛。”
他特地没敢发短信没敢打电话,连带着小屁孩们进学校,都怕吵着远在学校另一头的图书馆,挨着个的比划了“嘘”。
一群小黄人也特别紧张,手拉着手嘴巴闭严,挤成一小团,从老师手里双手接校服,说“谢谢”都是小小声的。
负责迎新的女老师被一片小奶腔乖得心都化了。
穆瑜的身体倒也没这么不好,闻言哑然,笑了笑:“休息得很好。”
闻枫燃唯独在这事上不太信他,向负责老师道了个歉,搬来把空椅子按着穆瑜坐下,才总算勉强放心。
这一个星期,除了陪小傻子上课、卧底各个班级实地考察,闻枫燃也硬着头皮一人做事一人当,照着那本字典似的通告附录完成了……整整两页。
要比哪个累,那无疑是白天修车晚上打黑拳抽空上工地干日结挣钱累多了。
闻枫燃这辈子第一次,过上不用睁眼睛就想今天要挣多少钱、听见手机震就开始算还要买多少绷带跟药的日子,不知道有多知足。
但闻枫燃总觉得,日子过的好归好,假经纪人怎么看都比他还辛苦。
要帮他操心这一群小屁孩,要给他安排各种课程、看他的学习效果,要纠正他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要调整他的上课进度。
有好几次,闻枫燃都睡一觉醒了,披着大棉袄捂着手电去看小黄人们蹬没蹬被子,还看见枫树林里那间屋子亮着灯。
穆瑜轻拍他的背,温声提醒:“回神。”
闻枫燃打了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想了一遍走神前听见的问题。
……老师说小姑娘可以报舞蹈社,不非得去学武术和跑步,风吹日晒的太苦了。
舞蹈社也发校服,还发小镜子和小扇子,要是跳民族舞,还有漂亮的小裙子。
闻枫燃被一群小黄人围着,咬牙纠结了半天,还是狠了狠心:“先……先学武术吧。”
倒不是说小屁孩们都要学打架,打架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血红大野狼自己都下决心封刀收手了,还特地相当郑重地弄了个盆洗手。
可孤儿院的小姑娘无依无靠,在外面万一被坏人欺负了,也得能挥拳头揍人啊。
闻枫燃以前不觉得自己能陪小屁孩们一辈子,最近逐渐开始有信心了,但也还是忍不住往远了想。
杀穿一条街的大野狼蹲下来,用从假经纪人那儿学的样子,跟几个小丫头温声慢语商量:“特别喜欢跳舞的话,就跟哥说,咱们过两年学。”
出身孤儿院的孩子们其实都对武术这种实用性强的项目更感兴趣。几个小丫头瞄着刀跟红缨枪眼睛发亮,当着哥哥的面不好意思说,顶着羊角辫乖乖点头。
……
总算安顿好了一群小黄人,大野狼还是没放下当初的念头,特别想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校长办公室磕一个,被负责老师眼疾手快地劝住了。
老师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去了解学校、熟悉新班级,带他们去图书馆一楼收拾暂住的地方。
闻枫燃没跟去,让大毛和驴蛋看好弟弟妹妹,自己蹲回了假经纪人面前。
穆瑜的膝盖上多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鲜亮的红枫色格外显眼,从棒球帽的边缘探出来。
才十三岁的孩子小大人似的操心了一圈,绕回来趴在他腿上,下巴垫着胳膊,蹲成一小团不说话。
穆瑜递给他一罐红色包装保健品:“累了吗?”
“哪到哪。”闻枫燃把保健品珍惜地揣怀里,满不在乎摇头,“就是有点……想说谢谢。”
他这会儿已经把这个词说得很熟练了,深吸一口气,打点计时器似的噼里啪啦:“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穆瑜有点惊讶:“有么多可谢?”
“太多了,谢不完了。”闻枫燃呛了一下,翻天覆地咳嗽半天,又小声说,“你怎么这么,这么——”
闻枫燃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又紧张又忐忑,又惦记着假经纪人不好好休息,嗓子里像是塞了个毛球:“这么不顾自己……我的事也不是每件都那么重要。”
“下次再这么忙我就生气了。”大野狼超级凶,“生气要扣工资哦。”
假经纪人轻“啊”了一声:“要扣多少?”
闻枫燃:“……”
这时候不该说“以后不这么忙了”吗!
大野狼憋得脸都红了,捏着一百块不动声色地塞假经纪人外套口袋里:“扣五十!”
这次必须支棱起来,不论假经纪人说什么,他这个狠心资本家都不会!心软!绝对——
“糟糕。”假经纪人轻叹,“看来雪团这个月要少吃一百颗糖了。”
狠心资本家:“……”
狠心资本家憋了三秒,心软:“那……那扣你五毛吧。”
穆瑜:“咳。”
闻枫燃炸毛:“不准笑!!!”
“不笑。”穆瑜配合,“谢谢小老板。”
“这是看在我雪团兄弟的份上。”闻枫燃冷哼,“也不替你家小孩想想,你上班挣钱,可是要给他买糖的……”
穆瑜被血红大野狼别别扭扭蹭手心,笑了笑:“没办法。”
他温声学小狼崽说话:“没办法啊,我家又有了一个小孩。”
闻枫燃喉咙都像是跟着一烫,后背痉挛了下,不会说话了。
穆瑜替穆雪团同学发言:“雪团说,他要做哥哥。”
“做嘛。”大野狼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深呼气深吸气,“他脑门硬,他是我雪哥。”
穆瑜摸了摸小狼崽的红毛。
他家现在有两个小孩,要做的事情的确比过去多了一些。
但这种感觉很好,像是完全虚无的世界被逐渐填上色彩,开始变得生机勃勃。
有那么一段不算短的时间,穆瑜似乎发生了某种故障,无法和世界建立任何连接,他尝试过一些方法,但伸出手后落处空空,并无一物给予回应。
现在有了一棵小白杨和一株小红枫,都长得很好,翠生生枝干挺拔。
根扎进土壤,然后就像是息息相关,命脉相连。
这种感觉很像是活着。
穆瑜说:“我家小孩的事,都是很重要的。”
闻枫燃闭上眼睛,生硬打断,强行假装没听到:“有点晕车……我要趴一下。”
大野狼语气超凶,其实耷拉着耳朵吭吭唧唧,不着痕迹按着经纪人右边的膝盖,发着愁盘算究竟是哪落了伤
穆瑜拿过本书翻看,翻过两页,被扯扯袖子。
闻枫燃闷声闷气:“我要趴一下。”
穆瑜有点好奇:“我听到了。”
闻枫燃:“你要说,好。”
穆瑜:“好。”
闻枫燃这才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腿上,又补充:“不准轰我走。”
穆瑜哑然,帮他把棒球帽摘下来,揉揉那一脑袋汗湿的红毛:“怎么会?”
“以前所有人都会。”闻枫燃一动不动地蹲着,吸了吸鼻子,跟假经纪人告状,“除了武馆,我在哪都有人轰我走,说我是烂泥巴。”
武馆倒是不轰他走,那是因为想把他打成泥,想看他送命。
闻枫燃十岁的时候就知道,有人拿钱给那个武馆老板,点名要那个不肯弯腰的男孩进笼子,想看他吐血看他求饶,打出事了给三万。
好奇怪,小孩子好像天生就懂得分辨,知道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没人管的时候,像条野狗一样被人打被人骂,也知道不能怂,要狠狠龇牙炸毛凶回去。
等有人管了,流浪的时候没在乎过的那些事,就自个儿咕嘟着往外冒,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是委屈,想吭吭唧唧地告状。
闻枫燃今天近距离观摩了25号小黄人,学习了新的告状姿势,把脑袋埋进胳膊里,闭着眼睛让假经纪人呼噜毛:“我跟你说个秘密……就只告诉你。”
“不是说烂泥扶不上墙嘛……我当初,其实差点就去学跳舞。”闻枫燃憋了一会儿,才又低声含混着说,“有个什么团,说出道能挣大钱,我去报过名,然后被踢了。”
“你不是。”穆瑜从公文包里拿了个折叠小马扎,拼好递给他,“小老板,你做不到借墙起势,是因为你原本就能靠自己长高。”
闻枫燃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你不是烂泥”的回答,似懂非懂,决心先背下来回去再查:“哦。”
【回去思考(重点号)(重点号)(重点号):什么叫借钱骑士。】
闻枫燃飞快在小破本上记下来,把马扎塞到屁股底下,憋了一会儿,抬头看假经纪人:“我说我学过跳舞,你不惊讶吗?”
这件事闻枫燃可跟谁都没说,自己一个人暗戳戳带着报名费去,被骂得一文不值刷掉以后,就一个人灰溜溜回来了。
血红大野狼必不能丢人,连送他去的修车行老板都不知道这回事,还以为闻枫燃那段时间是和平时一样去打野拳,走路姿势古怪是因为对面下手太黑。
其实闻枫燃当时是被硬压着下横叉,不过对面下手确实黑,惨遭撕跨的那一刻他听见咔嚓一声,只觉得全世界都是黑的。
#差点以为撕的不是腿是泪腺#
#享年十一岁只剩风在悼念,变成太阳烧掉的黑白照片,skr#
穆瑜的确不惊讶:“你的外形条件很出色,近两年有不少星探,为经纪公司挑选新人。”
穿书局提供的剧情只有重要事件、没有具体细节,确实没有相关记录。但结合种种表现,其实并非全无端倪。
从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倘若站在灯束下的唯一经历就只是染血的拳台,光凭想象力脑补,又哪里想象得出当大明星、雇经纪人来演戏。
况且,闻枫燃的好胜心其实很强,骨子里相当不服输,原则性极强,不该自己挣的钱从来都不肯碰。
所以办黑拳赛的那些人才舍不得放手,因为这个野孩子不知道服软不知道低头,这最能激起看客的兴趣——可偏偏在原世界线中,进了那个圈子以后,闻枫燃却像是有了个麻木的开关,对“混日子”、“划水”的标签毫无反应。
除开必须要挣钱、必须要挣很多很多钱,没有时间停下……应当还有另一个原因。
原世界线的闻枫燃,应当是在频繁遭遇了某些事后,最终彻底选择了放任自流无所谓。
就是眼睛里只有钱,就是台步粗糙、只会演打戏、跳舞划水,就是连个综艺都不会拍。无所谓,就是一滩泥扶不上墙。
能狠下心连不该要的三万飙车奖金都不要的男孩子,打架连掀翻的摊子都要赔,最终却不以为然地认下了“骗钱”这个名声。
“宿主!”系统回总部跑了一大圈,拉着来过S13世界的几个系统打牌,总算套到了有用的情报,“在原世界线里,闻枫燃加入的公司是峰景传媒!”
穆瑜猜到大野狼又要藏保健品回去喂弟弟,重新拿了两盒旺崽牛奶,插好吸管,和闻枫燃一人一盒干杯:“峰景传媒?”
系统喘过口气:“对……这家公司很厉害,可以算是业内最强,但评价并不好。”
一起打牌的几个系统都颇多吐槽,系统记了好几页,索性直接念了:“有个统带的宿主,就是被他们那个训练法打击崩了,放弃了那个世界的任务——临走还从商城买了一桶臭鸡蛋。”
商城是有相关道具卖的,只不过价格高昂、用途单一,比如臭鸡蛋的用途就是“百分百命中目标并持续72小时剧烈臭味,无法通过任何途径清洗干净”。
这种道具的销售额通常都相当惨淡,整个季度也就卖出去那么一份,就是那个统带的、任务是在这个世界作为练习生出道的宿主。
那桶臭鸡蛋一点没剩,全招呼在了那个号称专门打造“明日之星”的造星师身上。
据说那是个影、视、歌三栖的专业造星师,叫沙阳洲,年逾七十依然矍铄,业务很牛逼。
据说原本还是某殿堂级表演院校的导师,专耕传媒学,培养出了不少歌王影帝。后来因为摊上官司、遭人抨击退居二线,还不服老,受聘于某娱乐经纪公司,利用专业知识和对圈内风尚的了解,继续替他们培养后备人才……
系统念到一半,隐约觉得不大对劲,迟疑着停下来。
系统:“宿,宿主。”
系统:“您的导师叫什么?”
穆瑜:“沙阳洲。”
系统:“……”
“不是一个世界。”穆瑜倒是比系统冷静,提醒它,“这里没有虚拟空间之类的设备,诺基亚都还没有破产。”
系统:“……”感谢诺基亚,勇敢献身,成为了珍贵的时间锚点。
穆瑜的原始世界并不是S13。他出身的那个世界,科技水平要比这里先进很多,先进到穆瑜的那个导师能把穆瑜扔进虚拟空间,让他亲手砸碎五十次自己的膝盖。
但就像S03世界也有超人、阿童木和广播操《雏鹰起飞》,有的时候,不同世界会发生一些轨迹重叠交汇,会出现相似的人和事。
比如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沙阳洲,是造星师——十一岁的闻枫燃被星探挑中,谁也没告诉,偷跑去峰景传媒参加选拔,就落在了他的手里,被骂的一无是处踢出了公司。
而原世界线中,十三岁的闻枫燃再一次作为模特出道,横冲直撞地杀进秀场,被讥讽“这辈子都别想出头”的穷小子横空出世,其实是狠狠打了这老头的脸。
可惜的是,“莫欺少年穷”之类大快人心的故事没能发生……因为少年是真的很穷。
穷疯了,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游刃有余的前提是有退路,闻枫燃没有退路,他背后甚至还有一个孤儿院。
所以他唯有去挑最稳妥、最没有意外的那条路。
签合同,去峰景传媒。
重回峰景传媒的闻枫燃又回到了那个世界,没完没了的嘲讽、贬低、打压,所有人都看不起一个野路子上来的、除了一张脸和一身痞气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
闻枫燃没因为这个崩心态,也没去扔那造星师臭鸡蛋。
他甚至都没心态可崩,也没工夫去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在他身上压得诸多担子里,这一个实在已经无足轻重了。
只是这段经历难以避免地影响了他的态度,闻枫燃开始厌恶这个圈子,厌恶聚光灯、厌恶上T台、厌恶大荧幕,可那又怎么样呢?他需要钱,只有留在这里,才能继续挣钱。
这也是穆瑜那时有所迟疑的原因。系统的情绪探测器在扫描原世界线时,并没在闻枫燃身上扫描到任何成就感、满足、激动、快乐之类的正面情绪。
闻枫燃的快乐仅仅来源于钱,因为有了钱能盖大瓦房、能盘地暖和大通铺,能存进他那个用铅笔写了遗产的存折里,留给小屁孩们花。
这种快乐极为短暂,只有花出去、或是存进存折那一刻,然后就继续回到摄像机前,回到T台大屏幕,回到聚光灯的世界。
“宿主,闻枫燃并不是本来就讨厌这一行!”
系统总算证明了这一点:“他是被彻底磨掉了所有喜欢,变得麻木了,无所谓了,所以才会不再有任何正向情绪……”
穆瑜接过系统收集的情报:“是啊。”
系统怔了下,慢慢停下话头。
穆瑜给系统插了一盒旺崽牛奶:“我们的情况不同,他比我坚强的多——不过我会想办法。”
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就会有解决的办法。
更何况,两个世界虽然并不相同,但同名人物在脾性手段上的相似度……让他也有些可以着手的经验。
系统不太赞同:“宿主当初也特别坚强!!!”
穆瑜哑然:“能帮我弄一份当时的培训记录吗?”
“没问题。”系统立刻答应,只要找到了公司,去搞情报就不难,“和闻枫燃一起接受培训的练习生,除了被刷掉的,应该都已经出道了。”
穆瑜心里大致有数——这毕竟是他的本行,重操旧业,没什么不顺手的地方。
他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削减调整自己当初接受的训练,给闻枫燃以足够合适的引导。
……
和系统交流情报的同时,穆瑜也在听闻枫燃给他讲十一岁那次丢人丢到家的选拔培训。
血红大野狼是真把他当了自己人,这种宁死不跟人讲的糗事也说了,臊眉耷眼地蹲着,耳朵尾巴都耷拉得不成。
“我当时……当时也是想得太好了,结果连拍子都跟不上。那个练,练功房是吗?地板太滑了,我总是摔。”
闻枫燃涨红着脸承认到一半,骤然警醒,抓住假经纪人的胳膊:“千万别跟我弟弟妹妹说,他们可都以为我要当大明星了。”
假经纪人一点良心都没有:“小老板给封口费吗?”
闻枫燃:“??”
“封口费。”假经纪人竟然还给他解释,“用来收买我,让我不说出去,不告诉小小老板们的钱。”
闻枫燃都快蹦起来了,被一句一本正经的“小小老板们”逗得破了功,捂着肋骨嘶嘶吸冷气,一边乐一边痛苦面具:“诶呀别逗我笑!!”
上次那场架,闻枫燃打得痛快,又有穆瑜暗中出手,基本算是全身而退。
只是他打架习惯了不要命,一点都不知道防守和保护自己。对面都是专业打手,知道往他弱点上招呼,难免有点肋骨挫伤。
穆瑜本想用康复卡解决,但闻枫燃自己溜出去上了趟医院、拍了个片子,还特别勤快地三天一复查,随时监控伤势恢复情况,免得耽误了假经纪人安排的通告。
好消息是,血红大野狼终于开始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在意身体了。
坏消息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康复卡,大野狼可能会因为恢复力太逆天,被抓去做研究。
于是,第一次学会保护自己的闻枫燃,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又多疼了一个星期:“没有封口费,没有!说什么都不给!”
“啊。”假经纪人叹了口气,取出手机,“唉。”
闻枫燃眼看着他拿手机,眼看着他选择视频连线,秒怂飞扑过去:“别别……不就是封口费,你要多少?”
穆瑜看着精精神神撒欢的小狼崽,眼里也带了笑,算算时间不至于太离谱,把那张康复卡按在他肋间:“五毛?”
“太客气了。”大野狼当即潇洒一挥爪,“给你一块。”
穆瑜接过闻枫燃搜遍浑身上下摸出来的一块钱:“谢谢小老板。”
闻枫燃得意一扬脖,又搬着小马扎靠到他身边,大声宣称要“贿赂经纪人”,趁机用刚扒中医社团窗户学来的手法给穆瑜按摩右腿:“对了。”
“我刚才有没有说?”闻枫燃一边仔细找穴位,一边念叨,“我很讨厌那个老头,所以被刷掉也挺好,我看他就烦。”
血红大野狼紧张的时候就会唠叨,唠叨的时候脑子里空白,就会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
就比如刚才那一段,闻枫燃其实已经说了三遍“我很讨厌那个老头”,七遍“看他就烦”。
这其实也是精神高度焦虑的表现之一。虽然核心症结已经在逐步解决,但闻枫燃已经困在这种状态里太久,症状要彻底消失,还需要相当长时间的调养。
穆瑜没有提这件事,摸了摸小狼崽的红毛:“没有,为什么不喜欢他?”
闻枫燃这次没有立刻回答,闷着头给他揉了一会儿腿,才又低声说:“他干过坏事,我听电视说的。”
孤儿院有个早就该被时光和诺基亚一起淘汰的破电视,大部分时间能听不能看,小部分时间不能听也不能看。
要是想看见画,就得有人上房,去扶着房盖上的大锅盖天线。
闻枫燃必定不可能让小屁孩们上去,他天天去蹭人家报刊亭的电视报,把节目单按时间记下来,盘着腿坐在房盖上威风凛凛地听,院子里的小黄人围着电视鸦雀无声地专心看。
闻枫燃其实有点喜欢看电视,他喜欢电影,喜欢电视剧,还有点喜欢演戏,睡觉前老自己偷偷跟自己演。
……狡诈多端的假经纪人见缝插针地又讹了一块钱封口费。
不给的话,就要告诉小小老板们,血红冷酷大野狼半夜自己跟自己演《神雕侠侣》,又演杨过又演雕。
“诶呀!”闻枫燃气得乱蹦,“你这人怎么见钱眼开!不准再要封口费了!”
穆瑜把两块钱收好,夹在笔记本里:“唉。”
血红冷酷大野狼听见他叹气就一僵,磨着牙委屈巴巴又拿出一块钱,当作“不告诉小小老板们哥哥满地乱蹦的封口费”。
“我在听呢。”穆瑜适时打断了闻枫燃攀升的负面情绪,才又温声问,“在电视上看到了什么?”
他其实没有推测出,闻枫燃为什么会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出现异常的情绪波动。
这种波动的确具有负面特征,少年垂着头,眼瞳漆黑眼睫低垂,像是在因为什么事格外愤怒和恼火,又像无能为力。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更恼火,于是陷入循环。
焦虑状态最容易在这种情形下复发。
“没看……我听见的。”闻枫燃说,“我当时在房盖上嘛。”
他在房盖上听电影频道的访谈,听见个特别喜欢的声音,忍不住想把那人当自己的偶像——穷疯了的野小子不配追星,可有个偶像总行吧,就远远的,听听声音。
弟弟喜欢看武侠电影,妹妹喜欢看动画片,就只有电影频道的那些看不懂的文艺片、访谈、采访……闻枫燃放给自己听。
然后在那个公司选拔练肢体协调性的时候,那个造星师恰巧给他们放电影片段,闻枫燃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我偶像叫穆瑾初。”
闻枫燃低声说:“那老东西……教我们的时候,说他是穆瑾初的老师。”
那老东西还挺得意,把穆瑾初说得一无是处,又说是他让那个不成器的学生出的国。
说这话的时候,闻枫燃差点没忍住上去揍他,结果突然听见插播,看见屏幕上跳出的新闻,是个坠机的紧急播报。
那个他最喜欢的声音,也坐在那趟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