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年龄和身高带来的误解, 秋瑜已经习惯了两辈子了。
他小学时去医院看个病,护士一准会提醒他“先生,您走错了,我们这是儿科”。
至于这辈子, 禹朝男性的平均身高只有一米六, 秋瑜稀里糊涂提前达成成年男子的体型标准。
阳盛子能一眼看出他的年龄, 可见这老道有点本事, 起码眼力很强。
他们来得巧,观中正要吃晚饭,也给他们分了一份, 七星观有田, 观中阳盛子是个神医, 他的几个弟子也会医术, 不仅能自己耕种, 也能下山行医,自食其力,他们还交税, 有什么香油钱都送往山下慈幼堂。
在吕瑛心中,七星观在诸多寺庙道观里,也是难得正经修行的地方, 因为他们交税。
斋饭滋味清淡, 是各类杂粮混了洋番卖到琼崖岛的南瓜一起煮的, 甜滋滋, 但没什么油脂,好在道士们练武, 虽以吃斋为主, 也会炒一盘鸡蛋。
阳盛子没吃晚饭, 秋瑜出于好心问了一声,老道摸摸腹部,悠悠道:“肠胃不适,辟谷呢。”
秋瑜:“您拉肚子吗?拉的话记得补点盐糖水。”
阳盛子悠然道:“多谢,看来小友是同行?”
秋瑜谦虚:“哪里哪里,略读过几本医书罢了。”
吕瑛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浪费粮食不好,秋瑜坐回去,将碗挪自己面前,趁着胃里还有空隙,再塞点。
晚膳毕,谈正事。
三清道尊端坐上方,阳盛子踢了几个蒲团给几人,刘紫妍、姜平、岚山都已坐下。
秋瑜见吕瑛没坐,想起身,却被按住肩膀。
吕瑛说:“我此来,是要求道长出山护人。”
阳盛子调侃:“真稀罕,你从小便是世外之人,如今却为了他人来求我,难道你是入世了不曾?”
吕瑛回道:“我家人都入了世,我早已是世中人。”
阳盛子挑眉,将吕瑛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嘀咕着:“居然真入世了。”
他学过相术,在吕瑛幼时就看出此子贵不可言,但他也只能看到这,却不知这条潜龙为江山社稷会带去怎样的变化,更不知他上了皇位能不能把活做好。
因为吕瑛身上的贵气太重,一张龙颜郁郁冷冷,盖住了其他,让阳盛子竟也说不清吕瑛到底是命硬还是命薄,但吕瑛骨子里有股狠辣倒是很好看出来……那埋院子里的小动物尸骨最后是被拉到七星观超度的。
阳盛子道:“有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吕瑛便将湖湘一带闹水灾的事说了,阳盛子一边听一边捋胡须,心中却讶异,吕瑛这不仅是入了世,更是生出了慈悲心。
无量天尊,这小杀星居然也有悯弱之情。
老道士是那种一心修仙的,他期待潜龙入世,自己却只想出世,听到吕瑛想请他给秋瑜、罗大虎做保镖,帮助他们将赈灾粮运入湖湘,发放到灾民手中,护持他们不受盐帮所害,当即摇头。
“不行不行,老道已退出江湖多年,盐帮人多,这事太麻烦了,不去不去。”
刘紫妍面露焦急,被姜平按住。
吕瑛问:“给钱你也不去?”
阳盛子呵呵一笑:“老道有田,有医术,饿不死,钱财只是身外之物,不去!”
秋瑜出声:“道长修仙,这积累功德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呢。”
阳盛子依然油盐不进:“老道走过江湖,亲眼见到诸多善人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功德一词,早不信了。”
见吕瑛神色不渝,阳盛子警惕,心说若这迟早会登基的小潜龙威胁他,他可就嘴硬不下去了。
老道士身体好得很,潜龙登基时,他八成还没升天呢,到时候一个皇帝来找麻烦,他是跑得掉,七星观的徒子徒孙就得遭殃了!
吕瑛轻语:“若我能让善人有善报呢?”
“我是琼崖岛未来的主人,我会如我先祖一般守卫此地,护百姓,护律法,护公正,道长想必也是看中了琼崖岛好的地方,才肯留在此处建七星观。”
吕瑛说:“只是道长在此超脱了,湖湘还有人困在苦厄之中,秋瑜想去渡他们,道长,您无需插手,只要保秋瑜平安就行,吕瑛求您。”
他说着,双手悬于额前交叠,便要拜下去。
阳盛子连忙将人架住,老道心里破口大骂,真让潜龙今天拜下去了,那事才大发了,那秋瑜是吕瑛的媳妇吗?至于为了他这么求人的?
“我帮,我帮。”阳盛子龇牙咧嘴,“真是欠了你们吕家的,老吕当年要我帮他救孩子,小吕又要我护朋友,我又不是你们家的护法金刚。”
可想起吕瑛说的护持琼崖岛的承诺,阳盛子心里又是叹息,若吕瑛将来能说到做到,那他今日出山,倒也值得的。
活了六十多年,阳盛子太清楚最上头的人若决心对国家做什么,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了。
达成目的后,一行人在此住下,阳盛子连夜嘱咐弟子们,在他出门时要静心修行,不得懈怠,又安排了观内药田如何照顾。
刘紫妍终于有了点希望,此时身心一松,已早早睡下,吕瑛却坐在院子里,嗅着满园药香。
秋瑜走到他边上坐下:“怎么不坐凳子,坐台阶上呢?”
看到这小小一只不在卧室里,反而跑出来,抱腿坐台阶上,便是不知缘由,也很让人心疼。
吕瑛摇头。
秋瑜:“我还没说谢谢你,我总觉着你是个很少求人的性子,为了我,今天去求了阳盛子道长,我不知该说什么,要不是我固执地要去蹚湖湘的浑水,这事本来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吕瑛看着前方,“其实刘小姐说起洪水时,我也有不忍,此事对我而言,便成了可帮可不帮,你推了我一把,让我决定帮。”
秋瑜:“你也会有对某件事犹豫不决的时候?”
吕瑛:“当然会有,但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去湖湘救人,只是为了心中不忍吗?我不能体会,或许是我没有你们善良吧。”
小朋友挪了挪,靠着秋瑜坐,小小软软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是薇妈妈用香熏出来的气味,吕瑛今天没午睡,又爬了山,累到极点,一时睡不着才出来坐着。
秋瑜见他双眼微睁,搂着吕瑛的肩膀:“不是善不善的事,我很小的时候,那时还不记事,老家发过一次水灾的,我父母和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说那时以为死定了,可谁知啊,有人来救我们了。”
吕瑛:“谁?”
秋瑜:“是军人。”
他记不起那时发生了什么,却能体会父母提起当那些军人顶着大雨、洪水冲过来救人时,那份难言的安心。
“我妈妈还说,那时候好多军人跳水里建围燕堵堤坝口,看得老百姓都哭,说你们别跳了,房子我们不要了。”
吕瑛微微蹙眉:“军人会救灾?”
在吕瑛的认知下,闹灾时百姓会冲进粮仓闹事,也会有人劫掠行人,军队是负责镇压这些人的,但他们不会救人。
秋瑜一声叹息:“所以当你说,若罗千户带兵护粮,可以解湖湘灾民无粮之难,我就决定去促成此事。”
他揉了揉吕瑛的小脑袋:“瑛瑛啊,能保护百姓的军队可是无敌的,北孟是强大的敌人,若汉人要拿回燕云十六州,手头就必须有这样一支军队才行。”
小瑛瑛,你知不知道,你率领的军队在打下燕云十六州,进驻莫州时,没有和其他军队一样劫掠百姓,更没有抢夺百姓的房屋,而是随你一起住在大街上,之后,燕云十六州归心,那支军队也与你一样,成为了史书上的一抹白月光。
吕瑛睡着了,秋瑜低头一笑,抱着小孩回房休息。
这一晚,吕瑛梦中的雨声淅淅沥沥,似孩童唱的歌曲。
绵绵细雨中,将士们在大街上支起帐篷,秦湛瑛披着雨衣走过长街,看到路边一间店铺开了门,有孩子从门缝偷偷看他。
家长发现了孩子调皮,连忙将孩子拉开,想将门重新堵上,却看见了这名美丽到过分的青年将领,雨披之内是闪烁着寒光的银色甲胄,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们,店铺老板腿一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他们一家要完了。
秦湛瑛却只是看着孩子好奇的双眼,嘴角勾了勾,对他们点头,说:“往后安心过日子,不会再有孟人劫掠你们,此后此处只需交十一税,一年两季,若有人擅自加税的话。”
他微微俯身,对那孩子说:“就到京城来,找朕告御状,朕会帮你们教训那些坏东西。”
年轻的君王走了,每个看见他的军士都满眼崇敬,有穿盔甲的将领们在前方等着他。
秦湛瑛在世时,老百姓交了规定的十一税,视利润而分阶收的商税,便可安心度日,不用担心北孟劫掠,不用担心苛捐杂税,粮价盐价一年比一年低,菜人铺子越来越少,若非秦湛瑛走得早,那玩意差点就要从禹朝的土地上消失。
第二日,吕瑛亲自驾九幽,送秋瑜、刘紫妍、阳盛子去东滨,又调了手头可动的粮食、药材、盐,让他们一起带走。
天上下着小雨,秋瑜和他在东滨港分开。
“姜平,撑好伞,别让瑛瑛着凉,瑛瑛,我走啦,照顾好自己。”
秋瑜挥着手:“走了啊,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胡汉三还会再回来的!”
吕瑛目送他远去,轻轻说:“胡汉三又是谁啊?”
岚山是较真的性子,他说:“属下可派人去查。”
吕瑛:“算了,大抵又和叶姓剑客一样,是故事里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