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穗并没有松开抓住宿傩的那只手臂, 看着他重新覆盖起血肉。
美穗开始重新打量这尊在龛中的“神像”。
这尊两米的神像十分邪异,四只眼睛会灵活地转动,盯着她瞧, 表情也会时不时改变, 但动作始终不会变,有种造型艺术的僵硬, 又有种活人在这尊像中的诡感。
正面隆起的胸部印有黑色的纹路, 手臂和胸部也有黑纹, 背面十分宽阔,人类正常情况下的双臂后下方出现的是另外错长的手臂, 同样覆着黑纹, 粗壮有力。
美穗踮脚试图去够宿傩的后颈, 但身高不够,她一边踮脚一边给自己打气:“嘿咻...嘿咻...”
她变出触手, 偷偷将触手伸得很长,整个人都要黏在宿傩的后背上了, 至少鼻梁蹭到了。他的身体也是热热的,具有人的体温。
过了一会儿,她才够到了宿傩的后颈,她摸到了脖上的粉色头发, “神像”的触感几乎与真人无异, 有些许扎手。
美穗再用手指,顺着麦色后颈描摹他颈上性感的黑纹,顺着脊背向下, 抚摸到鼓起的肌肉, 隔着温暖的肌肤, 她感受到了跳起的脉搏。
美穗的胸口发涨, 手指发麻,心里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急切需要占有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占有些什么。
“神像”本身没什么反应,但房间像是被冒犯到了一样,墙壁上骤然生出很多只血色的眼睛,密集地爬到美穗身上像是要把她埋了,美穗开心地看着这些眼睛。
随后墙后伸出一只腕上带黑纹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嘴,还有一只手抚上她的脚腕。
眼睛们见到手臂便全部跑掉了。
见美穗没什么反应,好像是有谁轻轻“啧”了一声,然后手臂放开她消失了。
美穗假装看风景地望向窗外的圆月,但她深红的触手变长攀上“神像”的腰腹,绕着他的腰缠了三圈。
美穗甚至盘算着想要把宿傩的“神像”带走,还想着能不能捞走几只眼睛和手臂。
直到美穗感到有舌头以很轻的力度似咬地舔过她的触手,然后含住。
是神像的腰腹上裂开了一条缝,变成了一张灵动的大嘴。
触手“嗖”的一声缩了回去,美穗吓了一跳,满面潮红地缩到墙角,颤抖起来,她半咬住自己的袖角,不甘地说:“呜呜,怎么你都是‘神像’了,嘴还乱长啊!”
她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轻笑声。
过了一会儿,美穗歪头问:“所以,我不能从这里离开了吗?”
“神像”不说话。
“神像”原本打算跟她说些她不知道的事,但似乎在审视她过后,又沉默了。
这个房间里,除了宿傩以外,唯一能看的东西便是月亮了。
美穗一开始是趴在窗子上,后又百无聊赖地趴在能被月光照耀到的那处木地板上,柔软的躯体随意摆弄出各种姿态。
美穗用一只触手拖来原先床位上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小脸,她嘴唇微抿,盖了一会儿,因为热而伸出自己纤细白嫩的胳膊。
她看向“神像”的方向,用深红色的触手尖紧紧勾着“神像”小腿到脚腕的那截位置,再靠“神像”靠得近了些,就这样睡着了。
沉睡中,美穗隐约察觉到又有舌头舔过她敏感的触手尖,激起她一阵战栗,她忍着痒麻的感觉,紧紧咬了咬唇,忍住了绵软的尖叫,没有发出声音。
美穗在半梦半醒间思考,神龛内的宿傩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他曾经好歹是个人类,怎么嘴从哪里都能冒出来啊?
等美穗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一次是真的回到了现实世界。
本体与系统的联系像是从未斩断一般,系统也跟往常一样很能叭叭。
这是祂第一次经历这回事。
美穗假装这件事从未发生,内心有点遗憾没能把“神像”带走。
“神像”和现实里的两面宿傩好像是“相对独立”的存在,尽管两个人的性格都傲慢而恶劣,但现实世界的两面宿傩并没有她和“神像”的记忆。
同时,美穗和里梅的关系进展神速。
自从里梅误会宿傩大人与美穗的关系之后,对她好了很多。
虽然他还是以一副看垃圾的表情看美穗,但他看美穗太闲,甚至主动带美穗去逛了“界”的夜市。
“界”的夜晚,有属于妖怪和咒灵的市集,红橙的灯笼照得这儿犹如白昼,吆喝声不绝于耳。
美穗穿着和服,她时不时地扯扯里梅的袖子:
“里梅里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里梅里梅,他们为什么要那样?”
一路上里梅虽然不耐烦,却也勉强地回答了她。
走到人不多的地方,四周变得安静起来,土路与丛林有自然的月光照耀。
诅咒之王喜欢月光,所以尽管是驱魔乱舞、嗜血混乱的界,也会有这样安静的月夜。
美穗抬头看月亮。
又是月亮,又是这漫无边际的月色清辉。
夜月让人变得软弱、变得昏头缱绻、变得不顾一切。
妖怪和咒灵虽然长得千奇百怪,有些甚至是双性或者没有性别,但也会一起上街,还会互相表达爱慕。
在清幽的暗处,美穗看见了老熟人,是那只孔雀妖。
孔雀妖穿得花枝招展的,对一个头颅和身体分离得很远的女人示爱。
美穗看了一眼女人的头,小声地点头:“确实是个美人。”
里梅瞥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孔雀妖和美人的头紧紧挨着,万籁俱寂,只剩下两人交谈的声音。
美人的头晃了晃,她伸出分叉的舌头去舔孔雀妖的睫毛,然后羞涩地问孔雀妖:
“你是怎么看我的?”
孔雀妖慕恋的神色一点都不作假,他深情款款地说:“我看你,就像天色看花草。”
就像男人看女人,他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去看待她的。
里梅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他的表情似乎非常嫌弃。
美穗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她两只手放在脸颊两边,天真而专注地盯着它们两个看。
整片树林都让含情脉脉的清光撒上了一层泠泠的白,血色的溪流蜿蜒着,落下两人缠绵的影子,暂时的美景给危险的“界”内添上了几分温润与安全,如此撩人景色,叫人心思浮动。
美穗听见细碎的流水声,被一种只在“界”内所开的花的浓郁香气所俘获。
好香啊。
她平日去闻这花朵的味道,也没有今天这么香。
怎么会那么香?
她看见孔雀妖抱住美人的头,用他柔软的唇对着美人柔软的唇,吻得十分专注,甚至吻出了水声,情到深处,更不雅观,两人滚到草丛里。
里梅索性用扇子遮挡住美穗的眼睛,冷淡地说:
“不准看这些肮脏的东西,会烂眼睛的,下三滥的东西,也不挑食。”
“里梅里梅,他们为什么要嘴唇对着嘴唇,还要舌头缠舌头,那样接吻?”美穗问。
美穗在人类社会,也见识过人与人之间这样接吻,情人常常在床笫间、在丛林间、在走廊间、在游乐场间,永远不知疲倦地接吻。
她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或者妖怪常常在交.配以前,要以亲吻开头。
哪怕不交.配的时候,也要接个吻以示友好。
里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冲动。”
美穗有些惊讶。
像里梅这样清冷肃杀的美人,看上去很讨厌这种关系,她还以为他会说出一些贬低的恶言。
她便接着问:“冲动?”
里梅说:“一种有如烈火在头脑中熊熊燃烧、不知疲惫、不知羞耻、扰人意志、叫人心颤的冲动。”
吻让人动摇、让人软弱。
吻既淫邪、又危险。
这话叫里梅说出来,竟让人感到意外了。
里梅这样感觉是“无性恋”的家伙,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同时,美穗想到了过去,自己同两面宿傩仅有的、那个吻。
她想起昏暗的灯火、淡淡的酒香、温暖的大手,和她接吻时躯体飙升的心率。
美穗两只手盖住自己滚烫发红的脸,试图压住自己的所思所想,将一切憧憬的思绪都重新塞回躯壳。
她的体温不断上升,心儿也不断地颤动,喉咙里像是有一只将要唱歌的黄莺鸟,要冲出来飞上云霄,嘹亮地歌唱。
美穗目睹了月色、亲吻与缱绻,也曾亲身体验过了一个吻。
那个吻对宿傩的意义大概不大,但对美穗来说,意义非凡。
尽管如此,那时,她也并不明白,吻的意义对她来说,究竟是什么。
但当里梅用“冲动”阐述时,她却似乎清楚了。
“冲动”是她对幼崽们急切的母性怜爱。
却也是她对两面宿傩产生占有的每时每刻。
“冲动”让她的心既颤动,又好似火一般的燃烧。
直到这一刻,她这才第一次明白了,有关于“吻”的意义,它来得有些迟了。
美穗露出了那种将哭不哭、泫然欲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