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穗试图让自己入睡, 但她总想着那个吻。
她匆匆下床跑去拿了半碗芥末,倒在水中搅拌,再饮下。
系统吐槽她拿芥末当助眠药使用。
这会儿醉了的美穗倒是有睡意了, 上床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宿傩闭上眼,当晚, 他在他的生得领域发现了一个闯入的小东西。
“……什么东西?”
生得领域,是他的精神世界,以往只会存在他一人。
那里有着血红色流动的咒河,和众多兽骨堆积成的高地, 在宿傩睡觉或者思考的时候, 他会出现在那里。
当生得领域在现实具象化,便是咒术师所谓的领域技能。
精神世界的宿傩不受于外界的影响, 还是成年的样子,他看见在一片静谧的血河中,看见小东西浮在浅水上, 缩成一团。
这个小东西黑漆漆黏糊糊的, 在祂不规则偏圆的躯体上,有着很多只金黄色的眼睛和深红色的触手,宿傩拽起它的时候,小东西还在睡梦中, 祂伸出触手轻轻拍打水面, 溅起水花。
宿傩抓着小东西,在手中捏了捏, 然后将祂粗暴地扔回水面,祂半个身体埋在水中, 吐起小泡泡。
小东西不可能是他精神的一部分, 那就只可能是外来者。
联想到那个女人的触手, 宿傩心下有了猜测。
跟那个女人的本体有关吗,这家伙竟然闯进了他的生得领域?
“按照道理来讲,是不可能进来的。”宿傩将手放在脸边,做出思考状。
最有可能的是,这家伙本身是精神侵蚀的类型,才能很快建立联结。
“不得不说,这个样子还是蛮可爱的嘛,那么……”宿傩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咧嘴显露出两边微尖的犬齿。
下一秒,他用他的斩击「捌」将这个小东西切成无数条。
无休止的斩击能让咒灵瞬间死亡,却无法杀死小东西。
小东西被切成一条条的,又很快复原。
祂醒都没醒,醉酒的祂睡得深沉,祂躺着浮在血红色的水面,像摊开肚皮睡得安稳的小猫小狗。
“嘁,就知道还是这样,”宿傩撇过头,跳上骨堆,继续发呆:“没劲。”
第二天醒来,美穗伸了个懒腰,感到神清气爽,将昨天的吻忘得一干二净。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切片面包,被抹上了很多草莓酱。”美穗对系统说话,旁人看上去像自言自语。
听见这话的小宿傩将脸朝向她,四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她。
“怎么啦?”美穗凑过去,非常温柔地问。
说这话的时候美穗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垂头专注地看着他,颈边落下雪白的几绺发丝,柔软的嘴唇挨得他很近。
小宿傩四只手抱臂,又很快不去看她。
美穗和他分享今天集市买到的新东西,还有好心给她介绍东西的人类,她特别喜欢一朵粉紫色簪花,但看着那些东西,很明显,美穗是被“好心的人类”坑了重金啊。
他美穗很喜欢和人类交流,她热衷在集市上淘宝,一和他分享就说个不停。
那种廉价的小玩意,就能博取她的欢心吗?
小宿傩两只手盖在自己的耳朵上,剩下两只手叉腰。
晚上,宿傩又在他的生得领域看见了那个在血水上的小东西,这家伙这次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叶子做了一只小船,远看是祂趴在血河的一叶扁舟之上,睡得十分香甜。
宿傩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烦躁:“烦死了。”
美穗丝毫意识不到,每当她沉睡时,她的精神便会以这副模样进入宿傩的生得领域沉睡,醒来又会离开他的生得领域。
这次宿傩捏起这家伙,想知道把这家伙吞了会怎么样,于是他张嘴,把这家伙吞了。
在生得领域的宿傩短暂和这家伙融为一体后很快出现了排异反应。
他的脑袋里响起奇怪的鼓声与混沌的笛音。
那充满恶意混沌絮语能干扰人类的理智,却无法干扰一个本就邪恶混沌的、诅咒之王的灵魂。
“这家伙的脑袋里真是吵得够可以啊。”宿傩在心里想。
他还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很快那声音消散了。
过了一会儿,这家伙从他的手臂上渗透出来了,祂两只触手黏住他的手臂,身体吊着,发出睡觉的小呼噜声,宿傩甩都甩不掉。
宿傩因为和祂短暂的联结而知道了她的真名——阿撒托斯,他感到相当不妙。
要说完全没有对阿撒托斯的力量产生想要为他所用想法,是假的,他一直以来追求的就是力量。
但宿傩无法吞噬她,更找不到法子毁灭她,相比一些人来说,他也不是那么热衷于算计和筹谋,他更厌恶被束缚。
在清楚了她的力量和真名之后,宿傩微妙转变了态度。
在做小宿傩的时候,装得完全不像他。
小宿傩稍微显得乖巧点,美穗就开心得要命。
他的嘴变得非常甜,还用那张糯软的脸、甜软的少年音说:“想要出去。”
美穗变得迟疑,她勉强让自己抵抗住了小宿傩的可爱攻击,颤抖着说道:“呜,但是你还太弱不能出去……”
“我的咒力恢复了哦,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就一会儿,我会乖乖回来的哦。”小宿傩握住四只拳做出拜托的动作。
系统提醒过美穗,不要放诅咒之王出去,美穗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系统的话,将宿傩看得紧紧的,但赖不住他第一次这样撒娇。
美穗松了口:“如果是一会儿的话,可以。”
预感能够大闹一场的宿傩开心得个孩子,他下了山,临走前,他看了美穗一眼。
到了约定时间,宿傩越没有回来,美穗左等右等,等得十分焦急,她连忙下山了。
黄昏,暖色的光照耀在雪上。
美穗来到了山脚附近的集市,她睁大了双眼。
原本热闹的集市,变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
以集市为中心,半径为200米内的圆形所在之地,包括地皮,全被挖空了,人也好,妖也好,一切消失殆尽,全部随着宿傩曾经的领域展开而毁灭了。
而罪魁祸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面宿傩仅凭自身的喜恶行事。
他甚至毁掉了美穗喜欢的集市。
美穗无端觉得难过起来。
“我还想买更多的簪花呢。”美穗说。
美穗倒转时间,回到小宿傩跟她商议出门的时刻。
美穗不说话,她把门堵住,再用触手将他卷起来,塞进被子里,她的头发竖起来,平静地说:
“不准出去,好好反省。”
意识到这女人态度的转变,宿傩意识到一定出了什么状况。
这家伙明明很好骗,却忽然态度大变,神情也变得不一样了,难免让人深想。
宿傩上下扫视了美穗一眼,笑着说:“啊,不好,莫非是你还有和‘时间’相关的能力吗?”
再看美穗的表情,宿傩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他索性也不装了,懒洋洋地说:“是吗,是这样啊,真是可怕的力量啊。”
美穗看着他。
“干嘛一副这样的表情,无论我做了什么,我可不是故意的。”宿傩无辜地说,他大概猜到了未来的他做了什么。
美穗看他的表情仍然很怪,她说:“不是故意的?”
“你在路上踩死蝼蚁的时候会感到愧疚吗?”宿傩说:
“说到底,他们在你眼中也是蝼蚁,假如众生对于你来说皆是蝼蚁,那么珍惜蝼蚁不是很奇怪吗?我将你这种人称之为伪善,假慈悲,怎么都好。
明明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却偏要选择最限制自己的活法,不得不说很可惜。”
美穗感到非常伤心,但她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的眼睛擅自凝聚起透明的眼泪,一掉就不可收拾起来。
意识到的时候,她去抚摸自己的湿润的眼角。
她说:“很寂寞。”
“在无法和大家说话的地方,美穗感到很寂寞。”
“非常非常寂寞。”
宿傩的心中升腾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恶心,他就这样注视着她,嘴角抽了抽,然后咧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已经成了扭曲的地步:
“是吗,你已经寂寞到了,一定要说话的地步吗?”
人与人之间,你死也好,他死也好,究竟有什么不同?
当晚,他在生得领域的宿傩听见了烦人的低泣声。
他看见血色水面上的小东西,趴在一块浮骨上,把骨头都打湿了,使骨头的凹处汇聚出一汪小水坑,祂睡觉时发出那种小狗一样的呜咽声。
“吵死了,丑东西。”宿傩说。
也许是“吃”了祂一回,宿傩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连带着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
芦屋道满在大火中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耳边仿佛还残留着他的狂笑的声音:“抛弃了一切向现实走去,路途的尽头只剩下一片荒原,是荒原啊……”
太恶心了。
真的太恶心。
都一样,在他脑袋里吵得不得安眠。
“副作用吗?”宿傩低语,用手提起小东西,他跳到生得领域中央巨大的头骨上的骨堆王座上,他捏了捏小东西,一切为了自己良好的睡眠,他说:
“好了,给我消停一会儿。”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小东西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什么安心的味道,呜咽声变小了,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