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甚尔感觉有人在看他。
无论是上学、吃饭亦或是睡觉的时候, 他的五感,时不时会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但他却揪不出那个注视他的人, 这让他感到有些恼火。
小甚尔很生气,他去问美穗知不知道那个注视她的人究竟是谁, 他想要找出来揍那个人一顿。
美穗却忽然沉默了。
“别怪她啦, 她没有恶意, 之后会尽量少看的,”她的话平淡而莫名其妙:“她只是……太想你了啦。”
小甚尔没去深究这句话的深意, 在美穗说完那句话之后,那股视线很快就消失了,他便没再关注。
这一年, 夜蛾正道迅速坠入爱河,结婚前一天, 他带小甚尔和小七海去了位于天元大人结界内的一片幽绿色的森林。
这片森林外围常年被白色的雾气所环绕, 不熟悉的人在外围就进不去,如同鬼打墙般总是在绕圈。
年幼的小七海从刚开始上课到现在, 学的多半是理论, 实践还缺乏锻炼,还不能很好的适应森林险阻的环境。
他爬陡坡爬得气喘吁吁,被藤蔓绊到, 踩到什么又摔跤滑倒,疼得他眼冒金星,正当夜蛾正道准备抱他时, 小甚尔一声不吭地提起小七海, 然后将他背起来。
小七海抱着小甚尔的脖子, 学之前的小甚尔, 对着小甚尔的脖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甚尔哼哼了两声,叫他别闹了。
小七海这才去观察环境,看四处全是陌生的树木,叶深而密,幽深的林木相似得可怕,等进得深一点之后,才有光从间隙透进来,给人静美的感觉,也听得见流水潺潺声了。
“这里叫什么?”小七海问。
“遗忘之森。”夜蛾正道回答。
“为什么叫遗忘之森?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典故吗?比如说待在这里的人会缓慢迷失,或者说会有灵魂徘徊在这里逐渐遗忘自己生前的记忆?”小七海紧张起来。
“就是单纯随便叫这个名字,没有这种典故。”夜蛾正道说。
“嘁,没意思。”小甚尔随意地说。
夜蛾正道重重拍了拍小甚尔的头。
“夜蛾老师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小七海问。
“带你们去见我的家人。”夜蛾正道笑着说。
他们来到一处巨大的湖泊,清澈的湖水倒着映碧蓝色的天空和树影,湖的中央还有一处岛屿,四面环水,平静悠然。
“我们要怎么过去?不会是游过去吧?”小甚尔诧异地问夜蛾正道。
平静的水面忽然生出一丝波纹,然后剧烈地抖动,从水中涌起一只巨大的青蛙。
对,是青蛙,这只青蛙穿着深色潜水服,身高是夜蛾的两倍,长得有点胖,鼻上有斑点,大眼睛迷离,嘴唇上有着粉色唇彩,潜水服中央有个巨大的口袋。
“绘里,辛苦你啦。”夜蛾正道跟他打了声招呼。
然后他将小甚尔和小七海塞进了青蛙的口袋,自己也进去了,然后叫两人抓口袋抓的紧一点。
“让青蛙……游过去?”小甚尔一边探头十分不确定的问道。
“不,青蛙当然是用跳的。”夜蛾正道话音刚落,青蛙悬空跳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一股失重感向小甚尔袭来,为了避免有人从口袋漏出去,青蛙用它的蹼摁住口袋的缝隙,小甚尔则在颠簸中护住小七海的头。
庆幸的是,谁都没有吐,不然吐在口袋里大家都别想活了。
“回去的时候,我要自己游回去。”小甚尔面色铁青地说。
湖心岛的森林中,第一个出现的是小甚尔曾经见过的,那个叫做小珠的猪猪。它穿着白色围裙扑到夜蛾正道的怀里。
“正道!你来啦!正道,我好想你呀,正道,你有没有想我呀?”小珠用头亲昵地在夜蛾正道的怀里拱来拱去,十分热情,夜蛾正道也回抱它。
“草,这家伙怎么也在。”小甚尔看到了小珠身后的家伙,他甚至往小七海身后躲了一下,倒也不是害怕这种情绪,他纯粹是看见这玩意就恶心。
小七海好奇地向前望了望,是一只持枪的浣熊,它神情冷肃,跟一只巨大的熊熊并排走着。
三四个毛绒绒的小团子在向夜蛾正道匍匐前行着,跟在它们后头的是一个纤细瘦长有着尖耳朵的老家伙,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更多的咒骸冒了出来,有金色的不倒翁和它的小不倒翁们,甚至还有一只浑身毛绒绒眼睛是蓝色纽扣的狗勾,它们将夜蛾正道热情地围了起来。
小七海上课的时候也曾见过那些特殊的咒骸,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特殊的咒骸,它们是与众不同的生命,单独鲜明的个体。
等夜蛾正道和它们寒暄够了,便向他们正式介绍小七海和小甚尔,小七海听见浣熊冷哼了一声,小甚尔则撇过头不想看浣熊。
“叫你们来是认认路,以后也可以帮我多看看它们。”夜蛾正道说。
“你准备托孤?”小甚尔满面狐疑。
“什么鬼话,我才二十四岁,”夜蛾扫了小甚尔一眼:“作为我唯一的两个学生,总得知道老师的……额,秘密基地什么的?”
“可是我是不会把我和建人的秘密基地告诉你的。”小甚尔说。
“过分了啊。”
“而且,总感觉这里还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你还没有说。”小甚尔抱臂。
小七海跟着严肃点头。
夜蛾正道沧桑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确实有一个,什么时候等我真的快死了我就告诉你们。”
“那到时候告诉建人,不要告诉我,”小甚尔两只手枕到后脑勺上:“秘密是束缚人的东西,我不要被束缚。”
夜蛾正道立刻大声地说:“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秘密,秘密是……”
小甚尔疯狂捂住耳朵,脸上写满着抗拒。
“人死不能复生。”
小七海不是很明白,于是他问:“什么?”
小甚尔偷偷放下了捂耳朵的手。
“人死不能复生,”夜蛾正道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悯:“人死去是不能复生的。”
“可这是秘密吗?这不是常识吗?你是不是又在坑我们。”小甚尔说。
“你不是不听吗?”夜蛾正道说:
“我这是在给你们上发自深省的教育课,好好听着就是了,自古以来,生命之所以是生命,就是它会经历生老病死,最后化为一抔黄土,多数人没有例外,因为灵魂是独一无二的,一旦消失了,就是彻底不在了。”
小七海听了却说:“夜蛾老师是想讲少数人的例外吗?”
“是的,中世纪的欧洲,曾被称作巫师的诅咒师们,能够使用降灵术,让逝去的灵魂返回人间;大西洋彼岸的炼金术师创造出了永生之酒,能够让人永生……”
“但这些都只是传说。”小七海喃喃。
“不只是传说,降灵术确有其事,不过失传很久了,知道的往往限制严苛,难以办到。世界这么大,现实中仍有一些人,能够做到一定意义上的长生,”夜蛾正道说:
“长生或者复生,会有一定的代价,这些代价往往带着诅咒的意味,常常是你们所不能承受。”说这话的时候,小珠在他的膝盖上睡着了,他摸了摸小珠的头。
“所以?”小甚尔问。
“不要试图跨越死之门,那是神的领域,平常人去沾染,只会遇上不幸。”
小甚尔心想,他的神好像更擅长毁灭,不擅长复活。
“所以还是没有说什么嘛。”小甚尔说。
“都说了,等我快死的时候就告诉你们。”夜蛾正道说。
之后,小七海和小珠玩了一会儿跳皮筋和翻花绳的游戏,小甚尔在远处满面狐疑地观察小珠。
“小珠……是个男孩子吧?”小甚尔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夜蛾正道说。
“不知道,直觉,虽然它性格给人感觉很柔,但我就是觉得它是个男孩子。”
“小珠的确是个男孩子。”夜蛾正道说完,陷入了深深的怀念:
“小珠出生的时候体质很差,基本上都在医院里,他很喜欢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数天上的浮云,看窗对面树上的松鼠朝他掷松果,每当他状况好一点的时候,他就会很可怜地看着我,然后跟我说,‘正道,我也想出去玩’,但我那时没法答应他。”
“咒骸出生还会因为体质差进医院?”小甚尔陷入沉思。
夜蛾正道没再说话。
小甚尔和夜蛾正道就这样不说话地看着小珠和小七海玩,中途那只浣熊还加入了小七海和小珠。
“小珠不能离开森林独自生存,如果没有人给它补充咒力,它便不能动弹。天元大人在森林的结界以后会对你们无效,多来看看它吧,那孩子其实很寂寞。”
回家的路上,仍然要越过森林与河流,这地方美得就像是一幅画,也是真的僻静。
天色渐暗的时候,天边晕染成粉色,静幽幽的森林深处,仿佛有一道吞噬人的黑色大口,无声睥睨着离去的人。
夜蛾正道走在前头,时不时再回望后面两个人。
小七海在小甚尔背上小声地说:“虽然知道夜蛾老师的术式能创造有自主意识的咒骸,但这种程度的生命,还是太惊人了吧,因为对方太有人性了,难免把对方当做是人。”
小甚尔却低语:“不要试图跨越死之门。”
“什么?”小七海没听到这句话。
小甚尔抬头,看着向前走姿势依然挺拔的夜蛾正道,他在想:
说这话的夜蛾老师,是不是曾经试图跨越了死之门,呼唤了谁的灵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