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眼前的视野一片朦胧。
白色的雾气笼罩在她的四周,像是烟尘一样模糊了她的视线,所有景致都是隐约的, 但脸庞过分漂亮的少年却是她视野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他此刻正俯下身来, 正对着她的目光。
那一瞬间, 铃梓以为自己到了天堂,是天使正注视着她。
“还活着呢,我还以为你死了。”黑紫色头发的天使开口刺她,目光十分阴郁。
铃梓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是谁, 不太灵光的脑子又转了转, 才意识到有散兵在, 这一定不是天堂。
她咳嗽了几声,坐起身来,看着散兵。
他方才显然淋了一场雨, 现在身上还泛着潮气,衣服也是濡湿的, 短发上正滴着水, 外加上他冷漠的面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湿冷而不可靠近。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 散兵又不耐烦地开口:“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铃梓唔了一声,感觉大脑就像是一个老化的齿轮,思考的时候能听到锈迹摩擦的声音,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 然后有些迟钝地问:“怎么是你?”
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看到了八重神子, 怎么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还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大雾笼罩,好像是鹤观,她猜想,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看到是我,你很失望?”散兵后退一步,摊了摊手,“自然是你保护的人把你抛弃了,他们选择把你丢下独自离开,甚至走的时候都没看你一眼。”
铃梓实际上并不相信他的话,却还是低下头来,抿了抿嘴。
她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对散兵意味着什么,她背约在先,昭示着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而且她还让他狠狠地丢了面子,以他的心性肯定要来报复自己的。
“不讽刺吗?”散兵看着她,不断用话语攻击着她,“你使用邪眼用来对付我之前,就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你在意的人根本就不在意你,你却还把他当成一个珍贵之人。这就是人性不可克服的弱点,你的付出分明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听到这里,铃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随之颤抖着。
她感觉自己的前后身体就像是纸一样薄,四周的冷风像刀刃一样在她的身上割着,只一点点就可以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缺口。她的身体确实受到了很大的损害,邪眼带给她的虚弱一时半会都不会消退。
如果此时散兵真的对自己下手,自己除了一个保护他安全的护盾以外毫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散兵并不是什么好人,她垂下眼睫,这让她涌现出了一股危机感,她的未来的生活也开始变得迷茫。
“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很难受吧?”散兵低垂着眼睛,目光又些许怜悯,但更多的是嘲弄,“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结果别人根本不会在意呢。”
他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着,笑得十分痛快:“而现在,你又回到我身边了,你准备为你的背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说完这些话,他心中快意不已,他想眼前的人最好是要被这番话深深刺痛,深感悔不当初,甚至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才好。她最好是跪在地上祈求他的原谅,这样他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地少折磨她一点。
但是铃梓只是抬起眼和他对视,非常慢地眨了下眼睛:“空现在安全吗?”
“?”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空,旅行者。”铃梓顿了一下,“他确定被八重神子带走了吧?”
她这是在说什么?她是在问别人的安危吗?散兵皱了皱眉。
她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自己吗?她分明现在是一副快要咳死的样子。
他心头又涌上了一股无名火,他发现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非常棘手,她总是能找到自己最薄弱的地方,然后用出乎意料的言语回怼他。这些本该不痛不痒的话,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挑起他的情绪。
“带走了。”散兵咬着牙说,“他们两个人走了,把你抛弃在这里了,你满意吗?”
似乎想要故意刺激他,他又添油加醋道:“他们走的时候完全没理会过你,就把你扔给我了,明明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他们还是离开了,一句话也没问过。”
他盯着她的脸,他就不信,即使是这样她还不生气吗?她不为别人对她的自私行为感到痛苦吗?
“哦,那太好了。”铃梓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轻轻念道,“太好了。”
铃梓心中久压的大石突然放下了,即便是在晕倒之前已经见过八重神子了,她还是会担心出什么意外,比如散兵趁着八重神子不注意突然偷袭之类的。
现在只到他们没事就好,空身为旅行者,身上背负着太多命运,是对提瓦特大陆影响相当深刻的人物,只要他安全,故事的主线就不会偏移。
她心中骤然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他:“你拿到神之心了吧?”
散兵心中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交换到了神之心?
于是他高傲地仰了仰头:“当然拿到了,现在你我之间,现在的实力差距犹如天壤。”
他低头看着她,用她熟悉的那种蔑视一切的目光。
铃梓却只是哦了一声,好像对他的地位的变化毫不在意,然后继续陈述道:“你之前说过的,拿到了神之心,要送我回璃月。”
她则抬起头与他对视,仰头看着他的时候,纯黑色的瞳孔中好像翻滚着浓雾,他的身影则凝在中央,被水润的光泽波动着化开。
“你在开玩笑吗?”散兵却是先这场眼神战斗中丢盔卸甲的人,他扭过头去,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硬地说道,“我现在反悔了。”
既然她都没有遵守诺言,他为什么要去兑现?他愤恨地想,背叛了他还想回家,她不如去做梦。
铃梓沉默下来。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弥漫着大雾,她的目光投向海面,浓雾笼罩之下,海水被凭空截断,再向远处连稻妻的其他岛屿都看不清,更别提遥远彼方的璃月港。
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归属感就在那里,来到稻妻之后,这也是支撑她继续坚持的唯一动力。
虽然早就有了散兵会不答应自己的准备,她还是十分的沮丧。
看了一会儿,她收回目光,疲惫感将她淹没,她缓缓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放我离开?”
她仅凭自己一个人完全无法离开鹤观,即便是离开了,锁国令之下也无法远离,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完全和他绑定,具体多长时间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
他会可怜她?她才不信,铃梓苦涩地想,来到提瓦特大陆这么久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离开?你可真是把我想的太善良了啊。”散兵说。
这句话如同一句重锤敲在的头上,将她心中唯一一点幻想砸的一干二净。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低落地说:“哦,好的,没事。”
也就是说这种没有归属感的生活让她不知道还会经历多久,铃梓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尝试让自己什么都不在意,好像才能从这种无望的提心吊胆中剥离开来。
她面上充满了失落,但是这不是并不是他想看到的表情,他本来期待她的情绪可以再激烈一点,甚至跳起来像以前一样和他吵一架。但是现在的铃梓就好像透明的纸人一样,如果他不抓住,马上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散兵面色复杂地看着她,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那先跟我来吧,要先找一个住的地方。”
铃梓站起身来,跟着散兵一起向前走。
鹤观的雾和一般的雾气并不相同,它泛着浓白,遮挡了前进的道路。两个人在浓雾中摸索了好一会,好像陷入了什么奇怪的机关,每次向里面走,都会被一股力量再传送会原点。
连续了好几次,散兵也有点不耐烦了。
而铃梓则跟在他的身后,看着面前的石门,她知道只要穿过这道门雾气就会消散一些,但是她现在并不想开口,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并不会改变什么现状。
所以她紧闭着嘴,一直跟着他向里面走。
突然,她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四周,白色的浓雾之中,她看见了一双玄黑色的眼睛,眼周泛着紫光,此刻正垂涎的看着她。
她的耳朵迟钝地听到了低吼的声音,那是野兽对于闯入自己领地的人的警告。
但是她并没有移动脚步,也并没有提醒散兵,甚至更大胆的向前踏了一步,所以魔物直接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冲到了她的面前,冲着她高高地扬起爪子。
这是兽境猎犬,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铃梓并没有躲开,而是直接站在原地,眼看就要挨下这一掌。
一道惊雷横空劈下,将兽境猎犬的身体横空劈断,它长啸了一声,发出凄厉的哀鸣,然后消失在了深空中。
“你为什么不躲!”散兵从浓雾中走出来,大声质问着她。
如果他再来晚一点,她可能就要吃下这个攻击了。
她到底是有多信任那个护盾?要知道兽境猎犬是能够侵蚀世界边界的魔血之兽,她的护盾很有可能不起并不对她起效果!
“哦,我没看到。”铃梓淡然地说。
“你这是在送死你知不知道!”散兵恶狠狠地看着她,他相信她一定看到了,只是她是故意想送死。
他又想起和八重神子的那个约定,要保住她的性命,最开始他以为这个要求是对他行为的纵容,现在反而让他处处受限。
现在甚至还要盯着她不让她寻死,散兵烦躁地想,她现在这幅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表情,或许都不用自己报复,她就说不定趁着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跳河了。
散兵干脆从怀里拿出一个细绳,丢给她:“你把这个系在你的手腕上。”
“哦。”铃梓接过来,握在手里。
“你是蠢货吗!”散兵有些抓狂,然后在自己的手腕上打了个结,“像我这样,绑在手上!”
“哦。”铃梓又慢吞吞地把绳子绑在手上。
散兵这才满意了一点,他在前面走,时不时就扯一下后面的绳子,感受到一股阻力,知道她在后面离自己不远,这才放下心来。
“跟紧我。”他说。
这次他摸清了大门的位置,穿过正门之后,大雾散去了一些。
四周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但是目之所及依旧一片荒凉,鹤观人烟稀少,杂草丛生,很少有生物活动的踪迹,甚至连什么生气都没有,像是褪了色的老照片,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景象。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童音:“哇,是外来人!”
带着宽大草帽的小男孩正在站一块石头上,兴奋地向着他们挥手。
散兵带着铃梓一起走了过去。
“你们好哇,我叫阿瑠。”小男孩看着他们,神色十分激动,“你们是从雾海之外来的吗?”
散兵点了点头:“听你这么说,这里很少有人来?”
“这座岛偶尔会有一些穿着绿衣服的人来。”阿瑠挠了挠头,“他们好像是冒险家呢,真让人羡慕,我也想出去冒险,去岛外的地方看看。”
阿瑠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但是我们是走不出去的,走出去就会迷失在雾中,更何况我还有祭典要筹备,总是没有时间去冒险。”
散兵听了他的话,皱着眉看着他,似乎发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但是阿瑠并没有注意到,他抬起头看着他们,表情十分高兴:“看到我认识了新朋友,卡帕奇莉一定会很开心吧。”
“卡帕奇莉是谁?”
“是我的好朋友。”阿瑠解释道,“它每年都会来哦,我会唱歌给它听。”
铃梓抬起头,天上是雾蒙蒙的,看不到太阳和月亮。
“这里的人都是怎么计时的?”她问。
阿瑠笑着说:“听到了雷声,就是一年呀。”
散兵点了点头:“我们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请问哪里可以借宿?”
“附近有很多村庄,很多房屋都废弃啦,你们可以随便住。”阿瑠冲着他们指了指远处的房屋,“你们去吧,这里的人一定会很欢迎你们的,毕竟已经好久没有外面世界的人来了呢。”
——
散兵和铃梓找到一处住处。
此时已经是傍晚,天色暗了下来,他们看到的村庄十分安静,偶尔有人在互相交谈,但是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外人来一般,不曾抬头看他们一眼。
不过散兵和铃梓都是不爱说话的人,所以并没有也发现什么异常。
一走到屋里,铃梓就疲惫地坐到了椅子上,她明明没干什么,却好像消耗了很多精力,看起来也神色恹恹的,一副耗尽了体力的样子。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眉眼耷拉着,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沉溺在一种消极的情绪中走不出来了。
散兵看到她这幅表情,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走上前去,颐指气使道:“我饿了,你去把火点燃,我要吃饭。”
说完,他又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觉得自己足够讽刺,他期待铃梓最好直接拒绝他,或者是抬头瞪他一眼,这样他才有机会好好地打压她一顿。
但铃梓没有说话,而是像一个听从指令的机器一样站起身来,搬来了几把柴然后站在炉灶旁边,一声不吭地烧起火来。
他发现她自从醒过来话就变得特别少,但是这种顺从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甚至还有点慌张。
铃梓蹲在地上,目光僵硬地看着闪烁的火光,她就像一个毫无感情地木头一样,连手都快烧到手指头了,她也完全都没有发现。
散兵忍无可忍,直接用水将火扑灭:“火都这么大了你还没发现,你是想引起火灾吗?”
“哦,对不起。”铃梓这才迟钝的挪开。
“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散兵火力全开,嘴上还毫不留情。
他让铃梓挪开,他自己来干,铃梓还真的十分顺从地拖着身体挪开了,她的灵魂和□□好像不在一处,神色木讷地坐在一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这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让散兵措手不及。
原本他想着折磨她,看着她越痛苦越好,但是此刻真的见到了她这副表情,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像是像一个鼓鼓囊囊的皮球,撞到了一根尖利的针,啪的一声就泄气了,只崩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皮。
散兵想把手里的木头全都摔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