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站空无一人, 下车的老年人们都消失了。
沈秋在走路都有回音的大厅倒是自在，她先是在无人的员工宿舍找到了干净的衣服和长裤，再换下潮湿的长裙。
她拎着长裙找垃圾桶的时候路过卫生间门, 洗手台的管道中有粘稠的黑色物质在不怀好意地窥探着。
沈秋顿了顿, 她用连衣裙垫着手把黑色物质掏出来，用布料把它卷起来打了个死结，然后才一起扔到了垃圾桶中。
异能的光芒在沈秋手心亮起又熄灭, 沈秋无所谓地耸肩。
更不好用了。
接着，她又返回大厅，用烤肠机给自己做烤肠, 顺手烧了壶热水。
后面架子上有泡面, 嘿嘿。
戚金从进入休息站起便呆立在原地，一直到沈秋换好衣服重新回到大厅，他都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和计算的不一样, 大巴车之外完全没有危险的存在。
水烧好了, 沈秋拆开两桶泡面，将其中一个递给戚金, “在想什么？”
“……谢谢。”戚金接过来, 沈秋的举动令他受宠若惊。
游戏场里因为戚金强劲的异能而主动示好的大有人在，但奇怪的是，沈秋从不主动做什么，非要说的话似乎是戚金要更照顾沈秋。
但沈秋的一举一动就是有着奇异的魅力, 让人觉得她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我在想，怪物去哪了？”
沈秋想了想，小田导游也下了车，但至今还没露面。
她眯起眼睛，看到休息站外面黑暗中粘稠的黑泥……哦, 被吓得不敢出现了。
于是沈秋吸溜一口泡面，“那很重要吗？”
戚金皱眉，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沈秋又咬下最后一口烤肠，轻微的强迫症让她开始把桌子上的垃圾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摞。
“走吧。”沈秋说。
戚金没问原因，他看了眼换了一身衣服后终于不那么狼狈的沈秋，默默站起身来准备跟着沈秋。
“警惕心好差。”沈秋评价道，“你真的是游戏场的老玩家吗？”
戚金却很认真，“但我觉得你需要帮助。”
沈秋微微仰头，她的眉毛因为预料之外的回答而高高扬起。
戚金沉默地看着她。
“我想要组建一个由异能者组成的部门，来对抗游戏场。”他突兀地挑起话题，“你的能量场极强，所以——”
“你看出了我不是完全一无所知的新人，甚至知道我是个异能者。”沈秋扬起的眉毛这才归回原位，“所以你才想要帮助我，因为我值得招揽！”
这才对嘛，符合沈秋印象中一丝不苟宛如机器人般的戚金。
戚金盯着沈秋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又憋了回去。
为什么要帮助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沈秋体贴的转移了话题，“回去吧。”
……不太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时间门远远没有到导游约定的集合时间门，但沈秋还是往休息站外的停车场走去，她能闻到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尘土味，也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
游戏场总是这样，让人分不清与现实的区别，偏偏又用残忍的手法揭开一些丑陋的面孔。
停车场停了很多大巴车，每辆车的车牌都写着相同的字母数字。
戚金发动异能，自发地开始运转代码，想要写一个程序来分析眼下场景的能量分布。
一个人影迈着轻盈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是沈秋。
“这边。”她说着，敲了敲紧闭的大巴车门。
这辆大巴和其他的车没有区别，它们都是统一的配色，窗户一片漆黑，让人看不清内部的事物。
车门没开，沈秋又敲了敲，她说道：“我想提前上车，有人吗？”
还是一片安静。
沈秋：“拒载？别逼我生气哦。”
戚金迟疑地说：“有可能不是这辆——”
他还没说完话呢，车门火速打开了，这才能听见里面玩家们鬼哭狼嚎的声音。
沈秋走上车，她扫视全车，一切如常，和她下车前毫无区别。
而玩家们的尖叫戛然而止，场面一时竟有些滑稽。
史密斯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汉语大声说道：“天！你们没事吧？戚金你绝对想不到我们遇到了什么！”
沈秋离开大巴后，车内安全的环境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发生了变故。
大量黑色的触须沿着车窗从外面探进来，有玩家被缠绕住，更有倒霉的直接被拖出窗外消失在黑暗中。
玩家的异能可以抵挡住触须，于是戚金的队友们便和忽然出现的触须搏斗到现在。
沈秋算了算，正好是她把卫生间门的一团黑色物质打包进垃圾桶后的不久。
看来怪物也会欺软怕硬。
孔心等人看到戚金，赶紧把他拽了过去，一群人又在嘀嘀咕咕开着小会，期间门因为得知戚金没碰到任何危险反而是真的在休息站休息了，一群人又是发出吃惊的声音。
然后，他们挨得更近了，时不时有视线偷偷落到沈秋身上。
“我觉得沈秋肯定有问题。”孔心作为队伍里难得靠得住的存在，信誓旦旦地说，“她一上来那些乱七八糟的触须全都消失了！”
邵星也回头看了又看，结果和沈秋的视线对了正着，他赶紧将头扭了回来，“她一定不是普通人！队长你怎么看？”
戚金：“她异能等级挺高的，按照她周围的能量分布来看，至少跟我差不多等级。”
史密斯：“啊？那岂不是也能在游戏场随便乱杀？”
“要不一会儿问问吧……老是猜来猜去、怀疑来怀疑去怪惹人讨厌的，”孔心说，“队长你去问。”
戚金：“谁问？”
“当然是你了。”孔心一看戚金社恐达人的样子止不住的叹气，“你没发现她只有对你的基础好感度很高吗？好歹会主动和你说话，我们在她眼里全都跟透明人似的！”
戚金又不说话了，他难得心事重重。
孔心发出巨大的叹息声，有点嫌弃社恐人队长。
十一点到了，那些老年人凭空出现，大声聊着天涌进大巴寻找座位。
沈秋周围又是真空圈，最后几个上车的旅客不情不愿地选择了沈秋附近的座位。
在玩家们窃窃私语的时候，沈秋又睡过去了。
不过没办法，缺少睡眠的人就是这样，一旦终于有了困意，便一觉接着一觉。
戚金没有了提问的机会，他坐回沈秋旁边，似乎听见NPC们松了口气的声音。
或许是错觉吧。
小田导游最后回到大巴车上，他风尘仆仆的，身上还带着股难闻的味道。
非要说的话……垃圾桶中各种垃圾混杂的臭味。
将怪物形态的导游扔进垃圾桶的沈秋深藏功与名。
小田导游扫视全车，他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坐回到座位上。
戚金坐在座位上观察着，戚金确信导游的视线在沈秋身上多停留了半秒。
大巴车发动，车子里是近乎诡异的平静，玩家全都提心吊胆，等着下一个危险降临。
然而无论怪物和玩家如何防范，最后大巴车一路风驰电掣停在了终点站前，一路怪物与玩家相安无事。
“目的地已到达，祝各位旅客旅行愉快！”小田导游站起来提高嗓门说道，他又快速往沈秋那里瞟了一眼。
玩家们不安地动了动，还有不少人提着劲准备随时应对意外。
[游戏结束！]
嘶哑的声音响起，玩家们又是一惊，不可置信与游戏通过的欣喜同时充斥在玩家的心间门。
“就这么结束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存活通关！”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然而不管玩家怎么抱怨，空中奇异的拉力也施加在玩家们的身上，他们的身形在渐渐消失。
戚金偏头去看沈秋，年轻的女性即使穿着休息站员工工作服也足够靓丽，她仍处在深眠之中。
沈秋的身形完全不像玩家那般有逐渐消失的趋势。
她稳稳当当地坐在大巴中，就像是游戏场的一员。
“你……”
你究竟是谁？
戚金没能问完，游戏通关的结算时间门结束，他被拉力提着离开了游戏场。
最后他看到的是沈秋慢慢睁开了眼睛，左眼下的那颗痣格外醒目。
戚金记得沈秋眼下的那颗痣是黑色的，但此时不知是否来自游戏场的斥力让他产生了幻觉，戚金竟觉得痣是惊人的艳红色。
在那人极致的黑与白之上点上一抹艳丽的红。
“……”
沈秋睁开眼，玩家已然消失不见，而大巴车上的NPC们全部静止不动，宛如一尊尊栩栩如生的蜡像。
大巴最前面的小田导游没有了此前的活力，大巴车里一片黑暗，但不耽误沈秋看到他正毕恭毕敬地站着。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他轻声问道，态度十足的恭敬。
过于奇怪了，沈秋从不知道怪物会有一天毕恭毕敬地对她说话。
但沈秋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她垂下眼睛，漫不经心地问：“介绍下这里？”
见沈秋没有发难的意思，小田导游放松了许多，他立刻滔滔不绝地介绍：
“您也对这里很感兴趣对吧？我们老大将很多个空间门折叠到同一个位点上，每个位点都是和这里类似规则的场地，而被选中的玩具会不停地进入到游戏场，为游戏场带来源源不断的能量和情绪食物。”
小田导游说到这儿，见沈秋没反应，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作为老大的员工也能跟着喝点汤，分到一些人类的情绪和灵魂，或许您喜欢吗？”
“玩具是人类，那存活到最后的人类结局是什么？”
小田导游搓着手说：“虽然活着，但已被榨干瓜分掉所有的情绪，剩下最后一点无用的躯壳……然后我的新同事就诞生了。也就是说——”
导游属于人类的面孔在某个瞬间门不正常的扭曲，他的身体中似乎同时诞生了绝望和喜悦两种情绪。
沈秋平静地问：“也就是说？”
“——人类是怪物，怪物是人类。”小田导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一声叹息响起。
沈秋的面容隐没在黑暗中，但很快，那张清冷的脸被莹白的光点亮了。
“你是怎么想的呢？”她问道，态度近乎温和。
“我？”小田导游笑了，“作为怪物，当然是死掉越来越多的人类越好啦！更多的悲伤！更多的绝望！”
莹白的光落到他的身上，从零星的一点到连成一片。
“嗯，当然，怪物都是这么想的。”那坐在黑暗中，只是对视就让怪物感到恐惧的年轻女人说道，她的口吻是同情的。
沈秋的异能，那莹白的光在怪物的身体表面跳跃着，舞动着，但怪物却不在意了。
“不，等一下！”怪物忽然慌里慌张地说道，“奇怪……我的想法怎么改变了？”
怪物看向那坐在后排的沈秋，对方的身影在他眼中格外高大。
身上的白光是温暖的，一个声音在怪物心底充满诱惑地说：坦白吧，所有的想法都可以告诉对方，因为那可是……
“请讲。”沈秋说，她换了个姿势，闲适地窝在大巴的软座上。
被白光包围，变成模糊一团的怪物隐约露出一个哭脸。
“不要悲伤和绝望，快走！远远的走！神啊！我想要结束这一切！”
此时在怪物眼中的沈秋已经不是可怕的需要恭敬对待的高级怪物，而是无所不能的神。
神救世人。
“我可不是什么神。”沈秋却这样说，她再次轻轻一点，“你该走了。”
从怪物开始，大巴、NPC、窗外的景色，包括整个游戏场全部在消融。
看不见的巨大橡皮擦一点一点将他们全部擦去。
“是的，是的。”笼罩在白光里的怪物喃喃道，他呆愣地说：“别了，最后想要和您说……”
“感谢您，希望您能解放一切，或许将那位从现在的位置上踢下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没兴趣。”沈秋冷淡地说，“一切非人的存在我都没兴趣去转变。”
“好吧……”
怪物消失了，一点点曾经人类的残余都没留下。
整个游戏场都消失了，沈秋无处可坐，不得不又站了起来。
异能像犯病一样，刚刚好用的很，现在又开始抽风。
但沈秋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不过更重要的事情摆在沈秋面前。
那些冰冷的神性从她身上迅速消退，沈秋高高兴兴地对着虚空的某处打招呼：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虽然对于你来说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
她的声音传的很远，过了好一会儿才得到回应。
“……你是谁？”
虚空中的存在问道，它的声音嘶哑且难听，但若有玩家在，定能认出这声音就是宣布游戏开始和结束的讨厌声音。
既是曾经的主宰，也是后来臭名远扬的血眼。
沈秋因为这个问题更加高更加高兴了。
“当然不能告诉你！”她说道，“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会彻底杀死你的那一个！”
沈秋的倾诉欲格外强，但是她又不能对死对头讲，她甚至带着埋怨地想，随身小宠物01为什么不在，或者是戚金，青涩年轻版本的也行啊！
她那跳动着白光的手掌刚一张开，便见过去的血眼立刻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这场时空旅行还没开始多久，沈秋就要忍不住欢呼雀跃了。
种下什么因，就会得到什么果！
血眼的针对一直存在，沈秋一直以为是因为她那强到犯规的异能。
但现在，沈秋明白了自己总是格外被针对的原因。
——因为她在过去的时间门线上吓住了血眼！
而之后的血眼将她认了出来，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将她扼杀在摇篮中啦！
然而命运呀……总是坚定不移地前进，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沈秋可算是稍微理解了一些唐悦那个神棍的心情。
说起来，她这趟奇妙的旅程唐悦不会也算到了吧？
沈秋决定如果有机会回到正确的时间门线，一定要好好盘问一下总是神神秘秘的好友。
血眼不知道藏到哪去了，只剩下一道声音在说话。
“你……不想玩游戏吗？”它几乎是在好声好气地商量，“为什么要喊打喊杀的？我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在发生！”
“想啊。”沈秋说，“我可喜欢玩游戏了。”
她像是被血眼说服了，掌心的白光熄灭，手重新垂在身侧。
真是没出息的异能，偏偏在这时候还掉链子。沈秋在心里抱怨。
她有种奇妙的预感，若是她的异能完全掌握，可能连最基础的获取敌人信息这条前提条件都不需要了。
只需要那么轻轻的一消……
而血眼却不知道沈秋的想法，过去的血眼被沈秋的异能唬住了，又因为沈秋携带的怪物气息而将她错认为某个格外强大的同伴。
于是血眼好声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格外中意某个人类？那就让他陪你一起玩游戏吧！”
沈秋眯起眼睛，“好啊。”
几乎是她答应的瞬间门，血眼便迫不及待地将沈秋换了个位置，从血眼的空间门移动到了又一个新的游戏场中。
因为太过匆忙，沈秋一下子从半空中跌落，她和半空中的存活玩家人数的数字擦肩而过，直直向地面坠落而去。
“我来宣读一下规则，首先——”
下方的怪物还在宣读规则，在看到坠落下来的沈秋的瞬间门就跟被掐住喉咙一样止住了声音。
屏气凝神听着规则的玩家茫然地跟着怪物向上看去。
在人群之中的戚金默默站了出来，他用异能跑了个程序，算出来最准确的落点后便稳稳站在了计算的那个点上。
最后，他接住了某个从天而降的年轻女人。
“沈秋？”戚金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在大巴车上一别，已是过了数月，但沈秋还穿着那身眼熟的休息站员工制服。
不同的是，相比上次见面，沈秋一改困倦到睁不开眼睛的模样，一看就是充满了电，干劲十足。
“小金，又见面了。”沈秋和他打招呼，她身材高挑，土气的员工制服穿在她身上也格外顺眼。
她轻巧地从戚金的手臂上跳下来，无视了一众玩家诡异的目光。
甚至因为心情很好，还有空对沉默下来的怪物友善地说：“别管我，请继续哈。”
见鬼的是，怪物沉默了一会儿，还真的继续埋头宣读起规则了！
“……接下来的24小时，将进行狩猎游戏！尽情逃跑和尖叫吧，猎物们！”
怪物的打扮是提着□□的猎人，他话音落下，脚边的猎犬便狂吠着追逐玩家，聚集起来的人群一哄而散。
再也没有人顾得上疑惑沈秋这个突兀出现的人了。
在游戏场，保命要紧。
猎人打扮的怪物看了眼沈秋，头也不回地去追赶其他玩家了，速度快得不像是猎人，倒像是逃命的猎物。
沈秋拍拍灰，她看向还留在原地的戚金。
“你队友呢？要一起吗？”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我们进入游戏场的周期不同，他们还在现实忙自己的事情。”戚金异常诚实地回答。
这都是游戏场人尽皆知的常识，但沈秋的反应却很大。
“游戏场还有周期？还可以回到现实？”她惊讶极了，又小声嘟囔，“也对……要不然这人上哪组建特殊执行部门去……”
这回轮到戚金惊讶了，“你知道特殊执行部门？但这个部门还处于保密阶段啊！”
他回到现实后查询了数据库，现实根本没有和沈秋情况吻合的人，样貌相似的倒是有一个，但那还是个没异能的孩子呢。
沈秋太了解戚金的想法了，成功让对方摸不到头脑也是沈秋的恶趣味之一。
游戏场刚融合进现实时是谁勇当谜语人的？
——答案是戚金！
沈秋可记仇了。
“我当然知道了。”沈秋说，“朋友，我知道很多很多事情，但不告诉你。”
“你到底是谁？”
面对戚金的疑问，沈秋想了想，决定用自己时间门线上第一次和戚金对话时他说的话来回敬戚金本人。
“不是时候……”
沈秋用食指抵住嘴唇，神神秘秘地说，她的眼睛散发着亮光，在游戏场常年灰扑扑的自然光下也亮晶晶的。
这使得戚金短暂地跑了下神。
蓬勃的生命力压制不住，才第二次见到沈秋，戚金就觉得这样的人，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沈秋是奇迹。
接着，年轻的戚金便听见沈秋的嘴巴开合着，这位态度奇怪的朋友一口点破了他的真名。
“但是很高兴见到你，戚金。”她笑嘻嘻地说道。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