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边沿雕刻雷电巴纹和经文, 镶嵌其中的镜面隐隐有水波流动,一根长长的珠链子将巴掌大的镜子和阿遥的脖颈相连。
他轻轻拨了拨。
里面倒映的人影也跟着晃动。
衣袖从树梢上垂下来,在风中摇曳。阿遥看见镜子里松针团集, 青色后是云层密布的天空, 不远处庭院露出一角, 白沙青砖长廊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自己坐在松树顶端, 严肃地正对前方,试图露出一个无死角的完美笑容,发现自己怎么看都可爱后, 便牢牢地抓住镜子, 在镜面上一笔一划写下阿散的名字。
今天是散兵离开稻妻的一个月后。
写下名字后镜面便发出一阵白光, 之后又回归平静。阿遥明知道镜子只能传递简单特定的消息, 散兵既看不见他的脸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也依旧询问道, 带着微弱的鼻音。
“斯卡拉姆齐, 你怎么还不来看我啊?”
他等了一会, 镜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一个月来阿遥不管有事没事, 基本每天都会在上面写一遍阿散的名字, 但这个道具应当只能单向传播, 就像他之前当着斯卡拉姆齐的面试用的一样。
在镜面上写下阿散两个字,斯卡拉姆齐那边就会收到讯息,身体力量纹路便会亮起来。
仅此而已, 再没有其他功能。
满腔的期待都落了空, 阿遥的发丝都耷拉下来, 尖端凝成一缕贴在侧脸上。他正准备收好镜子, 再从树上跳下来, 突然感觉到脸上一凉。
终于有细小的雪花越过头顶层层叠叠的松针,落在头发、衣袖和脸上,冰晶在触碰到物体的时候化作水滴,将整个人都笼进潮湿的空气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稻妻今年的初雪就落下来了。
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最高处飘落,渐渐地在树梢石块和青瓦上都落上一层浅浅的白,除此之外,松树下还来了两个预料外的人,以最迅速的手段在雪刚落下没多久时就搜集了拳头大小的雪块。
如今雪球从下方砸过来,阿遥头一歪,堪堪擦着鬓角而过,砸在树身上散开成一片白色的印记。
底下的荒泷一斗还哈哈大笑:“滋味如何?哈哈哈……本大爷的砸雪球技术也是天下无敌!”
跟他一起来的宵宫是个开朗活泼的可爱女孩子,她没有理会旁边自娱自乐的大个子,双手拢在嘴边:“阿遥!快来打雪仗啦!”
——荒泷派的荒泷一斗,长野原烟花店的宵宫,都是阿遥的朋友。
“马上来啦,等一会!”阿遥朝下探出身体回答一句。
紧接着他又迅速地回过头,手里的小镜子因为方才的突然袭击而在手中轻轻摇晃,珠链发出轻微的声响。
阿遥急忙将它拨正,修长白皙的手指托着镜子,随后在镜面上写下阿散两个字,白光过后就是他自己高高兴兴的声音。
“斯卡拉姆齐,稻妻下雪啦。”
好像将琐碎的日常分享给镜子听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阿遥说完这句后就将镜子妥帖地塞到衣服内侧,他足尖一踮从高大的松树一跃而下,丢下一句“等我先给家里人说一声”,就擦过宵宫和荒泷一斗的身侧,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庭院深处。
能被他当作亲人的,一个八重神子,从月前解决眼狩令事件之后就没再离开过鸣神大社。
一个神里家族,松树林旁的寂静庭院就是神里本家。
一串铃声在回廊深处响起,衣袍在檐下翻飞,木屐和长廊地面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将神里家的安静击得粉碎,随后阿遥唰地一下拉开神里绫人书房的门。
清脆的声音比人影还先出现:“绫人!我想出去玩一会!”
“哦?”书桌后正在批阅公文的男子抬起头,他有一头浅蓝色的长发,俊秀外表下是一颗手段百出的玲珑心,否则也不会以如此年轻的年龄稳稳支撑起神里家和社奉行数年。
闻言,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淡定地翻看手里的资料,“交给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做完啦,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阿遥拍拍胸脯,“眼狩令结束后重新安排终末番各忍者的潜伏工作,收集稻妻各地的物价信息,还有定期和神子联络,我全部都搞定了。”
“是吗,你这么可靠,怎么前段时间天领奉行的九条裟罗大人还特地来社奉行向我告状,说你在踏鞴砂的时候不按规矩做事,在战前突然打断使得幕府军的安排被搅得乱七八糟。”
“诶嘿!”阿遥吐了吐舌头。
神里绫人能这么平静地说,就相当于他已经在背后搞定了九条裟罗抹平了这件事,就和以前几年神里绫人次次为他摆平麻烦收尾一样。
阿遥装傻似地笑嘻嘻着,果然听见神里绫人下一句:“去吧,早点回来,托马晚上做了大餐。”
“好耶!”
风卷起雪花顺着窗沿落进室内,接触到温暖地空气后落地成水,惊起灯花一抖。然而阿遥比这阵冬日的寒风还要快,在得到赦令的下一秒,他就腾地站起来,身影随同呼啸的风一同消失。
呼吸几次,脚步哒哒哒地来又再哒哒哒地远去,再下一次出现的时候阿遥已经奔向庭院之外,如同一团白色的云彩一样压在荒泷一斗的背上,压得这个白发大个子腰都直不起来。
“快走快走,打雪仗去咯!”
荒泷一斗深吸一口气:“等我把你背到海边。”
阿遥大惊:“海边?离这还好远呢,你行不行啊!”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不就是区区几十里吗,我荒泷天下跑步第一斗绝对没问题!不可能有问题!”
荒泷一斗说完就背着阿遥冲了出去,沿途还“哇啊啊啊”地嘹亮嚎叫,胸前明黄色的岩属性神之眼一晃一晃地撞在金属配饰上。
这颗神之眼在眼狩令途中被收缴,被雷电将军嵌在将军府门外的千手百眼雕像底座上,直到一月前眼狩令解除之后才回到荒泷一斗手上。
这一个月里,稻妻发生了太多变化。
当初邪眼工厂里,第八席执行官女士将工厂托付给散兵,之后她自己去面见了雷电影用来代替她执政的二代人偶,随后被知晓愚人众制造邪眼暗中推动眼狩令的荧追上。
两人在将军府内御前决斗,荧获胜了。按照御前决斗的规则,失败的女士被二代人偶就地格杀。
八重神子和荧也借此为契机,找到缝隙闯入一心净土中,将眼狩令的真相和愚人众的目的都告诉了雷电影。
眼狩令就此解除。
其实这些事情阿遥自觉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就连眼狩令的解除都是他听旁人说起才知道的。稻妻内发生的新变化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生活,左右有没有神之眼都不影响他使用元素力,也不影响他替神里绫人处理一些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务。
唯一的区别也就是他多了一个凡事都要对镜子自言自语的奇怪习惯吧。
寒风夹杂冰粒扑面而来,海边沙滩和礁石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荒泷一斗把他背到海边就累瘫在沙地上扑哧扑哧地喘着气,被寒风一吹还要打个哆嗦。
“你说你,大冬天还要赤膊,别着凉了啊。”
荒泷一斗:“你、你不懂,呼哧,这种充满野性魅力的着装,充分证明我是一个,呼……男子汉。”
阿遥:“……”
男子汉没看出来,脑子缺根弦是看出来了!
这里早就有几个小孩子在等着,怕孩子们着凉,宵宫早早在海边生起一团火,倒是便宜了荒泷一斗。趁他哆哆嗦嗦地在海边烤火抱紧自己,一群小孩子还簇拥着和他斗嘴的时候,宵宫冲阿遥挤眉弄眼。
“我的烟花是不是很好看!”
——当初在邪眼工厂荧使用的信号烟花便是出自这位之手,回到稻妻用完了之后,阿遥还特地跑到烟花店里,找宵宫又多要了几个。
“超刺激的!”阿遥绘声绘色地给宵宫比划,“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工厂里,要不是有你的烟花,旅行者马上就会遭到愚人众的毒手,刹那间璀璨的烟火在黑暗中绽放开,顿时为我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于是我砍瓜切菜一般冲到了旅行者那里,犹如神兵天降救下了她。”
“诶,诶诶,停。”宵宫双手比出一个大叉。
口中呼出的气在出口的那刻就变成了一阵白色的雾,宵宫一连叫了三个停,“怎么我听得不是这个版本啊。”
宵宫嘿嘿一笑:“我听旅行者说,你和邪眼工厂里的那个愚人众关系可好了,一开始打生打死的,结果从深渊里出来的时候还手牵手,怎么回事,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阿遥立马换上一脸正气:“宵宫,愚人众的事情怎么能瞎八卦呢!”
宵宫心想我哪里是八卦愚人众,我明明是在关心朋友的感情生活,她还没继续说,就听见阿遥严肃的下一句。
“而且斯卡拉姆齐已经不是愚人众了,我们现在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异地恋!”
宵宫:“……”
倒是没料到会获得一个如此直白犀利的回答……
宵宫扶了扶额头:“行吧,异地恋就异地恋,我们今天出来是为了打雪仗的,我去招呼孩子们。大个子——荒泷一斗——别睡了,快起来玩!”
银装素裹,猎猎寒风下,一群小孩子簇拥在宵宫身边,一旁还有一个白发红角的赤膊大个子挖出地上的雪团成一团,轰轰烈烈地砸过去,再被热热闹闹地砸过来。唯独阿遥还坐在火堆旁,风雪将原本就纤瘦的身影边缘模糊,显得更加寂寥。
从胸口出拿出小镜子。
阿遥在镜子上写下阿散的名字,捧着脸,轻轻地道:“斯卡拉姆齐,今天我和宵宫一斗打雪仗了,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今天是龙没有见到斯卡拉姆齐的第三十二天。
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即阿遥听见宵宫在远处叫他的名字:“阿遥!快来玩,你在干什么呢!”
思念被就此打破,他连忙抬起头,抛出一句“来啦来啦”,再妥帖地将小镜子塞进了胸口的衣服里,拍拍屁股从火堆边上站起来。
嬉笑怒骂地加入荒泷一斗的队伍,抓起石头上的雪团成一个球,再轻轻地不带一点攻击力丢向宵宫带领的孩子军里。
快乐的尖叫一片。
从始至终镜子都没有从阿遥领口中掉出来,它稳妥且安静地躺在阿遥的心脏上,没有声响,也没有身影。
唯独在许久之后雪仗正热烈的时候,镜面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迅速且微弱地闪过两次白光。
光亮两次,代表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