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上下打量温渡一番, 丢下俩字，“等着。”
温渡望着紧闭的小红门并不意外这家伙的态度。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那人这回只露出半个脸蛋, 把门打开一条不大的门缝, 让他从外面挤进来。
温渡：“……”
还好他现在正在抽条，人瘦的不行。
不然就这么大个地方, 他还真的挤不进去。
温渡朝着里面走, 小院外面看着挺小, 里面还挺大的。典型的二进四合院。四合院里所有房子都住着人。那些人看到温渡进来, 全部都躲在暗处隐晦地打量他。
其实那些人都是孤儿, 或者是日子过不下去的人。
有男人，也有女人, 有孩子, 也有老人。
上辈子，他也曾经是这里的一份子。
他不是吃不上饭, 他是让九爷帮忙找妹妹的。九爷从未忘记过这件事儿。上辈子九爷临死前还在问他，“小渡, 妹妹找到了吗？”
今生再登门, 温渡内心心怀感激，十分郑重。
他跟着小六来到正院, 九爷就住在正院。
一个人住着最大的房子。
“等着。”
到了门口, 小六让温渡停下，他自己进去。
其实不用他说, 温渡也停了下来。
也就是几个呼吸间, 小六从里面出来, 撇着嘴, 警惕地瞅着温渡, 不情愿地说：“进来吧。”
温渡提着东西走进去。
九爷盘腿坐在炕上，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棉袄，手里拿着烟斗，磕了磕，往里面放上烟丝。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过来。
温渡看到九爷，情绪就有些绷不住。
他微微垂眸，“九爷，我叫温渡，是下面县里的人。今儿冒昧登门拜访，还请您见谅。”
九爷也在打量温渡。
别看他上了年纪，那双眼睛可不是赵建东那些人能比的，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年纪不大。
“你家里没有大人？还让你出来办事儿？”九爷毫不客气就揭温渡的老底。
不像上辈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么温和，甚至还带着刺儿。
温渡却更喜欢现在这样的见面方式。
因为现在的自己虽然不是九爷最疼的孩子，可他的妹妹回来了。
“我们家我当家。”温渡不卑不亢地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炕上，“九爷，今儿我来，是有点事儿想求您帮忙办一下。”
九爷吹胡子瞪眼，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不按照套路出牌。
“说说，办什么事儿？”九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他对这小子十分警惕，可是一开口，就在打自己的脸。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接话呢？
按照他的臭脾气，不是应该给这小子点脸色吗？
温渡眼底带着熟悉的笑，他还顺着杆子往上爬，直接坐在九爷面前，说：“九爷，这您可得给我做主。前门那条街上，有个小院子，比您这个略小一点点。昨儿我过来，人家说要卖房子，就让我付了定金。今儿我来办过户手续，里面就换了人。”
九爷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叼着烟斗，吧嗒一口烟，骂道：“这些瘪三就喜欢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儿。你等会儿，我让人把他们给你带过来。”
温渡一听，这事儿妥了。
他忙给九爷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九爷，可真是太谢谢您了。”
九爷瞅了眼温渡，觉得这小子可比小六子有眼色多了。
“说说，等会儿人来了，你打算怎么着？”九爷说完，面色一僵。
他怎么还关心起这小子来了？
温渡听着这熟悉的关心的口吻，心里有点酸涩，抬头对上九爷怀疑人生的眼神，又忍不住偷乐。
“他收了我的定金，我自然是要房子的。”温渡云淡风轻地说道。
九爷心头一凛，暗道，这小子不简单。
小六亲自去逮人，不到半小时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等他带着孙三和王大头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竟然被人抢了。九爷对今儿来那小子那叫一个亲热，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似的。
小六有点怀疑人生。
“九爷，人我都带来了。”小六说完，狠狠瞪了眼温渡。
温渡面不改色，反而觉得这眼光很熟悉。
上辈子，小六子总是这么瞪自己，但要是有人欺负他，小六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别看小六长的贼眉鼠眼的，他那是太瘦，营养不良导致的。后来日子好了，小六脸上的肉也长出来了，看着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谁见了不喊一声六爷。
九爷跟温渡说：“人带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孙三和王大头看到温渡，才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茬子。
他们俩很识时务，忙给温渡磕头认错：“小兄弟，是我俩有眼不识金镶玉，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们兄弟两个一般见识。我们俩现在就把钱还给您。”
“是是是，都是我们俩的错。”王大头吓得声音都颤抖着。
温渡坐在炕上，瞅着跪在地上那两兄弟，半点都没心慈手软的意思。
他要是没有门路，这钱就被他们俩坑走了，而且还没处说理去。
“我不要钱，反而还要给你们两个钱。房子你们说卖给我，那今天就跟我把过户手续办了吧。”温渡说完，孙三和王大头脸色一白。
他们没想到温渡这么狠。
“兄弟，那房子是我们兄弟俩的祖宅，我们卖了，您让我们以后住哪儿？”王大头瞬间哭丧着脸，好像温渡是抢人家房子的恶霸。
温渡蹙眉，正要说话，小六子一脚踹在王大头身上，把人踹翻之后，他还冷笑着说：“那房子是你们的吗？那房子是金奶奶的，跟你们两个有半毛钱关系？”
温渡惊讶地看着小六，小六回头瞪着温渡：“看我干什么？你要是想要那个房子，拿着这个钱跟我走。”
小六说完，震惊地看着温渡。
这小子是不是有毒？
他明明跟他不熟，竟然还站出来帮他的忙？
他小六子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啊！
“多谢六哥。”
温渡顺势道谢。
小六：“……”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自己答应人家的事儿，就要办好。小六伸手把钱从孙三手里抢过来，塞到温渡手里。
“九爷，我跟六哥走一趟，晚点再回来。”温渡起身站在小六身边。
打算跟九爷说一声的小六：“……”
莫名有点不爽。
“他们俩怎么办？”温渡走的时候，瞅了眼地上跪着那俩。
小六说：“不过是俩垃圾，一会儿会有人处理他们俩。”
“处理？怎么处理？”温渡停下脚步。
小六瞅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怎么处理？当然是交给公安啊！”
温渡：“……”
“我们可是正经人。”
小六穿着大棉裤，缩着脖子朝着之前那个小破院子走。
到了地方，小六直接推门进去，里面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牙都掉光了，眼神也不太好，瘦的跟皮包骨似的。
屋子里虽然破，但是收拾的很干净。
老太太看到小六进来，就笑着说：“小六，吃饭了没？锅里还有半个馒头，你赶紧去吃。”
小六的眼泪刷啦一下就掉了。
他用力擦着眼泪，还凶狠地瞪着温渡，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奶奶，我现在每天吃的可好了，饿不着。馒头你留着晚上吃。”小六知道那是老太太一天的口粮。
“你真吃了？”金奶奶不相信，还伸手握住小六的手，看看他胖了没。
小六就笑着说：“我真吃了，今天还吃的是烤鸭。您以前不是说，咱们这辈子要是没吃上一顿烤鸭，传出去外面的人都得笑话咱们。”
“小六有出息了，都能吃上烤鸭了。”
金奶奶闻到小六手上的烤鸭味，总算信了他说话的，笑的特别欣慰。
小六心里很难受。
烤鸭味是他走的时候，特意在温渡买的那个烤鸭上抓了一把。抓着纸包，手上就会有烤鸭味，一时半会儿还掉不了。
“奶奶，你等着，过几天我也给你买一只烤鸭回来。”小六听说有人前两天，在南边进了衣服回来卖，赚了不少钱。
他也打算跑一趟，等回来赚了钱，就带着九爷跟奶奶去吃烤鸭。
金奶奶特别高兴：“那奶奶就等着了。”
“对了，小六。”
奶奶起身，把挂在墙上的照片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地契，递给小六。
她说：“小九对你好，可他那儿人多。这是奶奶的房子，如今给你了。以后你娶个媳妇，也能有地方，不用跟着那些人在一起挤着。”
温渡看着这房子，瞬间就不想买了。
他知道这房子对小六的意义格外不同，但是上辈子这房子小六为什么没拿到呢？
“奶奶，这房子有人想买。”小六很耿直，也不打算瞒着老太太。
金奶奶顿时摇头：“不行，这房子不能买！这是我给你留着娶媳妇用的。”
温渡伸手拉了下小六，低声说：“我不买了。”
小六猛地转头，震惊地看着温渡。
“这房子我不买了，但是我想租。”温渡把两百块递给小六，“这是租金。一年的租金。而且，临街那个门口，我想修四个铺面用来做生意。”
小六死死攥着那一叠大团结，想都不想就说：“行！我知道你想要这儿的房子，我帮你打听着，旁边要是有人卖房子，我就帮你买下来。”
温渡当初想买铺面，是为了做生意。没有铺面，就自己盖个铺面，其实都是一样的。
“那我就先谢谢小六哥了。小六哥，我们家人在这儿做生意，可能还要把厢房租下来。厢房也要找人重新装修一下。”
“行，随你折腾。”小六什么意见都没有，他跟金奶奶说，“奶奶，房子不卖，咱把它租出去。这一年就能赚两百块钱。你刚才听见了吗？他们家还有人要过来住。您觉得行吗？”
金奶奶听到自己这破房子，还有人愿意租，哪里会不同意。
“房子给你了，你说的算。”
这下子算是皆大欢喜。
温渡原本还担心孙三和王大头他们过来找事儿，现在房子他是租的，房主如今是小六。那些人肯定不敢过来找麻烦。
奶奶他们住在这边，有小六照顾着，他也能放心。
小六说：“其实厢房也不用重新弄，收拾收拾就行。我现在就去收拾收拾，过一会儿你看看，要是不行，我们在重新修一下。”
这都是老房子。
老房子质量很好。
长时间没人住，打扫一下才能住人。到时候，再把顶棚和墙壁都用白纸糊上，炕上的炕席买个新的换上，屋子里看着就跟新的似的。
小六拎着扫把去厢房扫房子。
温渡转身出去，到烤鸭店买了一只烤鸭，打包带走。剩下的鸡架也一起带了回来。当然，温渡肯定不会只买一只烤鸭，还买了点别的菜。
他又特意去拎了一袋米回来。
小六头上戴着报纸，刚把屋子打扫完，出来看到温渡拎着东西回来，指着厢房说：“里面我都打扫好了。我现在去买点白纸回来糊墙。明天你们家人住过来都行。”
温渡问：“厨房在哪儿？”
“那儿呢！”
小六说完，就看到温渡提着东西过去。
他上前要去帮忙，就见温渡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拿着这个。”
“哦。”
小六走近就闻到了烤鸭味。
他羡慕地看着温渡，没想到温渡这么有钱，房子说买就买。烤鸭想吃就吃。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他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温渡拎的大米走进厨房，发现厨房虽然破旧，但是里边很干净。
他找了一个地方把大米放下，回头对小六说：“小六哥，你拿着碗筷子，咱们进屋吃饭。”
小六闻言猛地看向温渡：“你自己吃吧，我还要回去，跟九爷一起吃饭。”
“小六哥，你别客气。其实我是有事儿想求你帮忙。”
温渡就知道小六不会跟他一起吃这些东西，但是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办法。
小六绷着脸说：“什么事儿你直接说，我能办就给你办了，不用请我吃这顿饭。今天这事儿你已经帮了我大忙。”
小六不知道温渡是要买这个房子。
他知道后，也觉得这房子卖了是一件好事儿。金奶奶晚年至少能吃的好点儿。
“那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温渡总有理由拉着他一起吃。
小六还想拒绝，温渡却说：“我买了这奶奶最喜欢吃的烤鸭，她今天绝对特别高兴。”
一句话就戳中了小六的软肋。
小六知道这是温渡的好意，便答应了。
金奶奶看到烤鸭，果然很高兴，全程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等吃了饭，小六跟温渡往外走。
“今天谢谢你。”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以后我奶奶，我爸还有我妹妹都要拜托你帮忙看着点。”
“这都是应该的。”
温渡没有立刻回红星农场，而是跟小六又去了九爷那里。
他从兜里拿出几千块钱，放在九爷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九爷面色不善。
温渡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我打算请您老出山，帮忙给我们家盖几栋特色的店铺。”
温渡野心不小。
他打算把他们家的服装店，打造成特色的服装店。他这边提供样子，就找黄龙毅那边加工。
等过个一二十年。
他们家就成了老字号。
九爷警惕的打量着温渡：“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这消息可不准，我不会干这个。”
“救急不救穷。院子里这么多人，您就打算让他们一辈子这样了？不管是木匠还是瓦匠，有样手艺是饿不死的。”
“我在南边儿也是干这个的。只是我盖的，不是过去那种房子，那个需要手艺，我的手艺不行。最多也就盖盖大楼。”
九爷听着温渡说的这几句话，怎么都觉得这么不顺耳。
还最多就是盖盖大楼？
盖大楼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
不过这小子说的话有道理。
他不可能养着院子里这些人一辈子。总要给他们找一条后路。
“说说你的想法。”
九爷的话音未落，温渡直接拿出几张纸摆在他面前。
好家伙，原来是有备而来。
九爷爷看着上面画的设计图，越看越认真。
“这房子我帮你盖，只是这钱怕是不够。”九爷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多少钱。
“钱我会后面汇给您的。”温渡拿出合同，其中一份递给了小六，“口说无凭，还是写在纸上比较好。这样大家都放心。”
九爷是个有文化的人，只是他十分低调，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他看完合同上的内容，对眼前这小孩子刮目相看。
“你的年龄到了吗？”九爷总是一针见血。
过了年虚岁十三的温渡：“……”
“合同我让我爸来签。今天把合同给你们，就是提前先说好了。”
九爷终于忍不住笑了。
小六站在旁边惊讶的问：“你到底多大呀？”
温渡面不改色地说：“反正不小。”
事情比温渡想象的还要顺利，天色不早了，他要回去。
九爷原本打算让小六送他，温渡没让，自己叫了一辆车去车站。
小六看着温渡的背影，好奇的问九爷：“九爷，这小子到底多大呀？”
“舞勺之年。”
小六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抓了抓脑袋。
九爷爷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小六，从今儿起，你就跟着我身边学手艺。咱们院子里的人，你挑一些机灵的，跟着咱们一起去干活，其他人就先干苦力。”
“往后咱们的院子里，还是跟过去一样，不养闲人。”
他给他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至于这些人能不能吃饱饭，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人我会挑着选。毕竟这工程也不是很大，人用不了那么多。”
小六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会被九爷带在身边。
他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不然金奶奶为什么要把房产留给他。
温渡心情特别好。
他回到家之后，他爸竟然还没走，看到他进门，立刻紧张的凑上来问。
“小渡，怎么样？那院子买下来了吗？”
温渡摇头，温韶钰期待的神情瞬间垮掉。
“人家不卖吗？这人怎么能反悔呢？”
温渡并不打算瞒着他爸爸，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完。
温韶钰震惊的合不拢嘴。
“这些人还真是一肚子坏水。这要是在咱们农场，我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温韶钰别看这样，也是一个不好惹的家伙。“也多亏了我机灵，想着咱们的店铺要是盖起来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就没有跟农机站的人说我不干了。”
原本还以为他爸会很失落的温渡：“……”
他真有点对他爸刮目相看了。
这心是真的宽！
“不过那宅子我租下来了。最近这些天，那个宅子就开始动工了。等到前面儿的店铺盖好之后，你们就可以搬过去。”
“啥玩意儿？”
温韶钰没想到还会峰回路转。
“我把人家宅子租下来了。那个老太太跟他的孙子住在正房。其中一个厢房还有那些铺面都是咱们家租人家的。”
温韶钰激动地说：“只要能开店，管他是租的还是买的。我都行！”
温老太太觉得儿子简直没眼看。
“过几个月咱们家的店就能开了，我先去上班，能赚几个钱就是几个钱。”
说完，温韶钰骑着自行车人就跑没影了。
他一走，温老太太就问孙子。
“小渡，你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打算让咱们都搬到城里去住？”
温渡点头：“奶奶，那两个院子都已经拿回来了。我走之前咱们先过去看看，然后我带你见见人。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儿，找那人办就行。”
温老太太知道孙子这是不放心他们，所以才会这样安排的。
“奶奶，人贩子还有一个没抓住。现在过年她不敢出来，可要是等农忙的时候，说不准她又带着人卷土回来了。”
温渡不是吓唬老太太，而是这件事儿真是发生过。
红姐那个女人睚眦必报，自己损失了一个人，还损失了两个好货。她东躲西藏的，吃了个大闷亏，怎么可能会不报复呢？
“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就都搬到城里去住。也不是多远的地方。”
温老太太对孙子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温渡见老太太同意就跟老太太说：“家里的地，我去找隔壁问问，问问他们家要不要种。他们家要种的话，也不用给别的什么。就给一些口粮就行。”
“这事儿你去办吧。”
温老太太不拦着。
她年纪大了，种不了多少地。
种地也是为了能有口饭吃。
“只是我原本还打算养点儿小鸡儿，现在拿什么养啊？你妹妹每天都惦记着养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