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少年苍白、消瘦、疲倦……还很帅。
但何远航知道镜子里的人不是他。
尽管他的记忆依旧模糊,但自己是个四肢健全的青年人这个自我认知,还是相当明确的。
他低头看着轮椅里,自大腿二分之一处往下都是扁的黑长裤,并没有多少真实感。
因为他觉得自己正在做梦。
理由除了做梦时常见的记忆与认知模糊外,光怪陆离、不合逻辑也是极为重要的表征。
比如,目前所在的这个纯白色套房是无限循环的。
他刚才醒来时,就坐在轮椅里,头枕双臂地趴在陌生卧室的轻便折叠桌上。
无意中放下的左手碰到轮椅扶手上小巧的方向摇杆,导致轮椅后退。
他一面惊讶于轮椅移动时四个轮子的极低声响、小摇杆的高操控性以及坐垫的舒适;
一面环视这个一张床就占去三分之一空间的不大卧室:
除了被子凌乱的床和他身前的轻便折叠桌外,剩下的家具只有一个独自靠墙的衣柜。
他控制轮椅来到卧室门前,拉开门,外面是空无一物的稍大客厅。
客厅有两道紧闭的门,一道在对面;一道在右手边。
他推开右手边的门,看到一个没有任何厨具的狭小厨房。
他没有进去,而是拉开了客厅的另一道门,
门外竟是一片模模糊糊、飘渺不定的虚空。
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就先动了,轮椅载着他直接出门进入虚空。
等他感到后怕时,发现自己又进入了一模一样的客厅,背后仍是那片虚空。
他愣了一下,不信邪地多次进入虚空,但结果都是出门即进门。
无可奈何的他决定先探索还未涉足的区域——
乏善可陈的厨房尽头有扇门,门后是有马桶和浴缸的卫生间。
洗手池上的半身镜能够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穿着黑长袖单衣的瘦弱身体。
看了良久也无法唤起任何记忆,反而感到一波强过一波的压抑正从四面八方不断向他挤来。
他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呼吸逐渐困难,
不知所措时突然想到这个没有窗户的闭环空间里,唯一让人心安的就是那张被子凌乱的床了。
因为其它地方都太干净、太冰冷,没有一丝日常生活的气息。
他连忙调转轮椅回到卧室,看到淡黄色的床单后,压抑感果然大幅下降,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床面,指尖随即传来柔软的暖意,
有种让人怀念的感觉……
却想不起来,为什么怀念?
既然如此,不妨更多地接触,看看能否想起什么。
他双手抓紧轮椅扶手,用力一撑,整个人直接倾倒在软弹的床垫上。
一股倦意温柔地爬上眼皮,他没有抗拒,正想稍稍休息一下,于是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
黑暗的世界里,
异样的下坠感让他猛然睁眼,
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站在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平整沙地上,
一群古装人士或坐或站地围成一圈,望着空地中央的他和他面前三四米外,头包黑巾、身穿红色短袍的俊秀少年。
他不由得鼻子微酸,生出些许感动——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见到人了,还是这么多人!
但他紧接着又发现这些人虽然神态动作各异,却全都是定格不动的。
这里延续着纯白房间的静寂无声,更透露出一种令人恐惧的荒诞感。
忍受到现在的他不禁在心里大声质问眼前的诡异:
“……为什么……为什么不动啊?来呀,弄死我啊?”
紧接着,这些人就一齐“活”了过来,
瞬间响起的说话声全部搅和在一起,让他一时间什么都听不清楚。
直到身侧的人群中猛然爆出一声大喝:“开——”
正在聆听的他被吓得双肩一抖。
前方的红衣少年眼含怒火地直冲而来。
他下意识地刚退一步,这少年竟已跃至眼前,并一拳打来。
他惊得后仰上身、双手护脸。
少年拳出一半,就迅速抬脚蹬在他的肚子上。
他痛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接连退了好几步,“等等”两字也被憋了回去。
少年微微一愣,再度蹙眉冲来。
他连忙快速摆手,示意中止。
但少年不为所动,双臂一扬竟化成两道红色残影。
他连一脚都遭不住,更何况这明显更厉害的攻击——
停停停停停!
比嘴巴更快喊出来的心声,让少年曲起五指、力道十足的右掌瞬间停在他的脸侧,
外围的人群乃至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定格,一切重回极静。
他张大嘴巴,下意识地触碰少年的右臂,没想到左手直穿而过,什么都没碰到,而少年的右臂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更诡异的是,他原本前伸的左手根本纹丝未动,动的竟是一只多出来的左手?!
什么情况?
他吓得向后一跳,身前又多出一个黑衣人来,正好挡在他和少年之间。
懵逼的他无意碰到此人的后背,手指一下就陷了进去,指尖感到一股苏麻的吸引力。
他连忙抽手握拳,这种被吸引的感觉却并未消失,而是隐约转到了心里。
等等,
手不对!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明显变大、变有力了。
衣服裤子也不对,虽然同是黑色,但是古典形制的交领短袍和宽松长裤。
脚上还穿着黑皮靴……
腿脚健全的自我认知让他忽略了自己一直都是站着的这件本该正常,现在又不应该算正常的事实。
他一边重捋自己从纯白房间醒来,直到目前为止的经历,一边绕到黑衣人前面。
看到此人头包黑巾、皮肤白皙,本该英俊的脸上,此刻满是痛苦的求饶与谄媚的讨好,不禁心中鄙夷。
等他注意到此人和他衣着相同、面对来势汹汹的红衣少年手势一致时,
震惊得嘴巴开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孙子竟是我自己?!
那我现在……
难道我是这家伙的灵魂?
我在梦里做梦,在梦里成为他人,
却不知道他人是谁?
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要去什么地方?
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还是冥冥之中的玩笑?
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唯一确定的只有一条:
我叫何远航,
我现在只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