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知轩说，他并没有逢场作戏的时候，我的心融化了。初夏的季节，炎热中带着些许的清凉。一阵温和的风吹来，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沉默了稍许，突然回头看向他，微微一笑，说：“我也没有。”
那一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一种如释重负，一种凤凰涅槃重生的激动溢满我的心间。可尽管如此，我仍然对那未卜的前途感到隐隐地担忧。我还是曾家的媳妇，他还是别人的未婚夫。我是革命党，他是国民党。我们之间，隔得何止一个银河系，那是千山万水，那是海角天涯。可我突然觉得很累，我不想去计较太多，只想在这一刻，跟着自己的心走，真正地为自己活一回。
他听到我的话，似乎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突然紧紧地盯着我。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泪水。可他是笑着的，所以，那是感动的泪水，那是无望的等待后突然看到希望的泪水。
此情此景，我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情不自禁地笑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并肩在河岸边漫步，彼此都没有说话。微风徐来，吹散了我们眼里的忧愁，也抚平了我们紧锁的眉头。
因为走的不是原来的路，我特意解释：“知轩，你知道吧？我们现在不住原来的院子了。”
“我知道。”知轩淡淡地回应，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上次见面没问你，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是玉瑾告诉你的？”
“你忘了我是情报科处长了。这样的信息，对我而言，还不是易如反掌？”
“所以，你是通过工作而得知我的新住址的？”我的话中难掩失望，也带着隐隐的担心。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笑着说：“你可以说我是假公济私。” 他笑着，突然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看着我，“雪瑶，这两年你过得好么？”
我愣了愣，也停下了脚步。我那原本平静的心，因为他这一句“你过得好么？”，突然变得波涛汹涌，无数滋味涌上心头。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算是可以吧。”我终于淡淡地回答。至少于我而言，曾经的痛苦，已经慢慢远去。可以正视，至少说明我放下了。何况，他不是也带着一束光，突然照亮了我的世界么？我没有再去埋怨的理由。
“你比我想象中坚强很多。是我多虑了。”
“是么？或许是吧。当一个人被命运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与其做待宰的羔羊，还不如殊死反抗一下。反正左右都是会死的，要死，也要死的体面一点，不是么？”
“雪瑶，在我的眼里，你一直都很坚强。有你在的地方，总会有阳光和希望。你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了一片天，此刻的你，已经获得了重生。我感受到了，你自己感受到了么？”
我的心突然很感动。虽然我一直清楚，自己终于熬出来了。可这些话从知轩的口中说出，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感动与幸福。他说有我在的地方，总会有希望。此刻的他，也是这么觉得么？可我没有问，因为我从他的眼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知轩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了远处。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希望，还有坚持。
“那你呢？你这两年过的好么？”
他收回目光，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很久。
“我很好。你忘了？我答应过你一定平安归来，我就要信守承诺。”
我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除了感动，还有愧疚。他信守承诺回来了，可我却违背了等待的承诺。我没有坚持与自己的命运抗争，而是选择了妥协。我甚至曾经怀疑他的忠诚。直到现在，我还在期盼着他的解释。
“知轩，你和佳倩......”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愣了愣，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跃然脸上。
“你果然是知道的。”
“你回来以后见过她么？”
知轩摇了摇头，自嘲地说：“还没来得及。她现在是段太太，身份地位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不管她变成谁，只要是你，她一定会见的。”
知轩一愣，盯着我看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雪瑶，我和她......”
没等他说完，我突然开口：“那你知道佳倩曾经怀了你的孩子么？”
“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对么？”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雪瑶，你说的是真的？我......”
看着他眼里的迫切，我突然感到一阵酸楚。随之而来的，是愧疚。此刻的我，给了他希望，可接下来，我即将把他推入失望的深渊。我突然感到很害怕。
“知轩，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因为这个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
“因为孩子已经死了。对不起，我没有帮你保护好他。”
说着，我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为死去的孩子而哭，还是为自己失去的爱情而哭。总之，我哭得很伤心，肝肠寸断。
或许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知轩沉默了很久。我看到他的眼里也涌出了泪水。过了一会，他突然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
“雪瑶，是因为这个，你才答应嫁给曾玉瑾么？”他的声音颤抖。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颤抖。
我咬了咬牙，默默的点了点头。“我以为曾家会因此留下这个孩子。可是没有，他们都不想要他。知轩，我尽力了。”
“那你怪我么？我和佳倩......”
我摇了摇头，“我一直在等着你的解释。”
知轩突然用力地搂紧我，我的耳边传来了他努力压抑的哽咽。
“雪瑶，那日你拒绝我，我不小心喝醉了。然后，我把佳倩当成了你......我原本不敢奢望你的原谅，更没想过我的行为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你恨我么？”
“我不恨。恨人太苦了，容易被反噬。何况，对你，我怎么恨得起来？”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推开他，“可是知轩，我们回不去了。”
“雪瑶，我......”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别忘了，我那天也见到你的未婚妻了。”我说着，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她真漂亮，跟你也很般配。什么时候有机会，我请你们出来一聚。好了，就送到这吧，我慢慢地走回去就好了。”说着，我转身欲走。
可知轩突然抓住我的手，眼里带着绝望，又带着隐隐的不甘。
“雪瑶，曾玉瑾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付出，你难道不想抗争一下么？”
“抗争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知轩，那你呢？你想抗争么？”
他没有逃避我的目光，而是坚定地说：“我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抗争。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明白么？”
在他那灼热目光的对视下，我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我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的话，似乎也给了他一丝希望。他突然松开我的手，上前一步，与我并肩而站。
“走吧，带我去看看你的新家。”知轩笑着说。
我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同他一起离去。
那日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不寻常。不是说有什么越界之举，而是彼此的感觉似乎不一样了。知轩没有去药房找我，却常常在我回家的路上出现，陪我一起走完后面的路。每次他都给文轩带来各种小玩具，逗得他“咯咯”直笑。奶娘和两个丫鬟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曾经佯装随意地问过知轩，他经常到我这里来，他的未婚妻会不会在意。可知轩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多次试探后，我也就不再执着。何况，我又面临了一个大的挑战，让我已经无暇顾及。
我派人运往上海的医疗物资，莫名其妙地被拦在港口，要求提供离港证明。即使顺利运往上海，我党要领取这些物资，也还需要入沪证明。我为此苦恼了几天。终于无意中听说，只要拿到“特别通行证”，便可畅通无阻。而这个特别通行证，只有司令部才能签发，而且需要加盖公章。
最后，我终于通过佳倩的关系，获得了一次和司令部卫参谋长见面的机会。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佳倩早已设下的局。一方面，她想通过对我的利用，为段天祥争取到一次绝佳的升职机会。另一方面，她也想借此报复我继续勾引知轩。这一切，当时的我当然被蒙在鼓里，都是后来她的坦白相告。
一个凉爽的夏日，我盛装打扮。临走之前，出于小心谨慎，我在手提包里装了一把小刀。枪，当然是不能带的。可小刀，应该能躲过可能的检查。随后，我如约走进了首都饭店。
卫参谋长已经在房间内等候多时。看到我进来，突然两眼放光。他挥了挥手，把身边的两个手下喝退。脸上那淫荡的笑，让即将跨进门的我停下了脚步。佳倩明明告诉我，她已经帮我疏通好了关系。只要我亲自去，便能拿到那张“特别通行证”。尽管我犹豫，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必须拿到这张通行证，上海的同志正期盼着我的医疗物资。那是几十条活生生的命。我不能退缩。
我朝卫参谋长微微一笑，缓步走了进去。
“一直听说段局长的嫂子是绝色佳人，没想到真人比传说中更动人。”卫参谋长一边给我满上酒，一边笑着说。随后，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胸前。
我如坐针毡。摸了摸自己的手提包，依然强颜欢笑。“卫参谋长过奖了。要论姿色，哪里比得上佳倩？不知道佳倩有没有跟卫参谋长提到我今日前来的目的？”
“真不愧是生意人，曾夫人看来是爽快之人。佳倩的确跟我说了，只是这张通行证弄起来恐怕有些麻烦。你知道的，官官相护嘛。上下打点总是免不了的。若是我帮了你，你打算给我什么好处呢？”卫参谋长说着，火辣辣的目光又投向我。又轻轻地摸了摸我放在桌上的手。
我佯装难为情地撤回手，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心。“卫参谋长说笑了。作为生意人，我当然不会亏待了参谋长。需要多少钱，参谋长请明说。”
“唉，谈钱多伤感情。不如我们......”说着，卫参谋长便朝我扑来。
我急忙站起身，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卫参谋长扑了个空，脸上微微不悦。他也慢慢地站起身，淫笑着说：“已经是残花败柳，还装什么纯情。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若是你把我伺候好了，别说是通行证，姨太太的身份都能给你。就你那颓废丈夫，我随随便便就能让人解决了他。”
“你不要太过分。这个通行证我不要了。”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要往外走。
他突然冲了上来，从身后搂住我的腰。我被他用力地搂着，挣扎无果。
“你放开我！”我大声喊着。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卫参谋长全然不顾我的反抗，用力地把我往床上拽。我的双脚，也在他的搂抱下离地。我一边大喊，一边拼命地挣扎着。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或许是太害怕了，我一时忘了自己手中的小提包里还放着一把小刀。以我的能力，那把小刀可以要了这个男人的命。
突然，房门被人用力地推开。知轩快步走了进来。那一刻，我似乎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嘴里含笑，对着我的背影大喊：“喂，你把我的鱼都给赶跑了。”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我知道，有他在的地方，我就是安全的。
知轩看到此情此景，似乎压抑着心中的努力，笑着鼓了鼓掌，“卫参谋长，这么巧？真是抱歉打扰你的雅兴。”
卫参谋长终于放开我，理了理自己的军服，脸上带着不悦。
“哟，陆处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知轩做出“请坐”的手势。
知轩偷偷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脸顿时变得滚烫，急忙低下了头。
“雪瑶，你怎么也在这？”知轩佯装惊讶地问。
未等我开口，卫参谋长突然好奇地看了看知轩，又看了看我，笑着问：“哦，陆处长和曾夫人也认识？那真是太巧了。来，曾夫人也过来坐下吧。”
我犹豫着没有动，却被知轩一把拉过，同他一起坐了下去。
“哦，雪瑶是智美的好朋友。”知轩笑着回答。
“哟，曾夫人刚才怎么没提？哎呦，你看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坏事。还请曾夫人莫要怪罪。也请陆处长帮我多多在孙师长面前美言几句。”
我顿时愣住了，目光紧紧地盯着知轩。孙智美？孙师长？没想到知轩的未婚妻竟然是孙师长的孙女。难怪卫参谋长对他如此恭敬。
“参谋长见外了。我和智美一直没少在孙师长面前替你美言。老实说，我今日来，就是应了智美的要求，请曾夫人到府上一聚。没想到提前在这里碰到，不知道参谋长能否割爱？”
“既然你们有请，那我也不便留人。”卫参谋长说着，突然看向我，一脸的遗憾，“曾夫人，今日真是不巧，我们改日再约。只要曾夫人够诚意，我卫某也绝不会吝啬。”他说着，突然色迷迷地看着我。
我的脸再次变得滚烫，忍不住偷偷地看向知轩。他脸上毫无表情，可双手却紧紧地握着拳头。我能清晰地看着他手背凸起的青筋。
“那便恕我们先告辞了。”知轩说完，突然站起身，同时朝我使了使眼色。
我紧随着他走出了房间，顿时舒了一口气。可依然难掩失望。这样一走，要想弄到那“特别通行证”恐怕难上加难。正在我沉思之际，知轩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另一个房间。
他突然把我推到墙上，用手狠狠的砸向我右边的墙。
“雪瑶，你疯了？这样的人，也是你可以找的么？你没看到他看你的眼神......”他的眼里带着熊熊怒火，却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我......”
没等我说完，他突然扶着我的头，把我拉向他。随后，便狠狠地吻上我的唇。仓促又紊乱的吻，让我措手不及。他似乎是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又像是释放着长久的压抑。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接着，口中便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情不自禁地环上他的腰。我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上他。我发现自己无比地留恋他身上的温度，还有那熟悉的气息。这一刻，我彻底沉沦了。
知轩的吻，慢慢地变得温柔。扶在我背上的手，也慢慢地往下移动着。我只觉我的身体逐渐地变得燥热不堪，整个人如坠梦中，恍惚飘然。
突然，知轩把我拦腰抱起。直到他把我放到床上，我才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那张放大的帅气的脸，我小声地呢喃：“知轩——”那个声音，似乎是从我的内心深处发出，而不是嘴里。我知道此刻的自己，眼里也一定充满了欲望。我深情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期待。
知轩似乎在努力地压抑着，灼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
“雪瑶，我......”
那一刻，我突然把所有的一切都忘记，只留下我们之间的回忆。而我的眼里，也只有他。我伸出手，把他拉向我，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得到了我的回应，知轩终于不再压抑。他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终于被填满了，此刻的我拥有了全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