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杨守军，离开了大湾村，刚子骑着摩托车，载着赵胜利一路直奔新河村。
路上，喝得醉醺醺的赵胜利问刚子：“刚子，没白来吧？你觉得咋样？”
“挺好啊！今日一见，才知道新河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是该解放一下思想了！这样下去，咱活该受穷，命苦怨不了政府！”刚子说。
“是啊！如果我侄子月江在，你俩好好团结，把村里的事务处理好，我全力支持你俩！你们这一代后生啊，很了不起，起码比赵海平父子强多了！”赵胜利说。
“时代在变，政策在变，一切都在变。我们有幸生活在这么好的新时代，国家在踔厉发展，我们不能拖后腿啊！”刚子笑着说。
“南庆仁给你交代说，要写一篇调查报告吗？回去了好好写，写完了我看看，给你一点建议，再交上去，让南庆仁给咱牵个头，看这事能不能顺利开展下去！”赵胜利说。
“好的，放心，你喝茶那阵子，杨书记陪我去了一趟合作社，遗憾王老板不在。从山顶一路下来，我亲眼目睹了大湾村的发展，真叫人羡慕啊！素材铭刻在脑海里，到家了我好好整理一下。”刚子说。
这几日阳光明媚，天气干燥，再没有下过一场雪，一路走来，羊肠小道上尘土飞扬，在这样的冬天里，盼望一个春意盎然的春天，似乎还很遥远。
要是再下几场大雪就好了！
赵胜利喝得比较多，刚子骑着摩托车直接把他送到了家门口。为了不挨女人一顿骂，刚子扶着赵胜利进门了，他给女人解释说：
“嫂子，我赵哥喝了点酒，你可别生气啊，我俩此行去大湾村，你也知道是为了啥。你是不知道，看了大湾村的发展，我们自愧不如啊！这次去杨守军家学习了点经验，一高兴就喝多了，别上火啊！”
刚子说完，赵胜利老婆笑了，说：“上啥火？你赵哥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自你俩走后，我就知道回来会是这副样子，早习惯了。杨守军我家里来过几次，也爱喝酒，跟你赵哥一样，时常喝多了，家都不回，在这里过夜了。”
刚子笑了，说：“嫂子，男人嘛，坐在一起不是抽烟就是喝酒，除了这两样东西，还能干啥？这次我们收获很大，愿这个冬天过后，新河村的春天是另一幅样子吧！”
出了门，刚子骑着车子径直回家了。放好摩托车，他进屋就趴在桌子上写起调查报告来。
因为喝酒少，加上一路风吹，此刻大脑很清醒。尤其是在大湾村看到的一幕幕，让他神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同样是人，人家能做到的，新河村人差在哪里了？干就完了！
翻开笔记本，刚子提笔开写，思路很清晰，不多时，便洋洋洒洒写了三页。写罢，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检查是否有遗漏的要点，把没写上的又补充完整。
整个下午，刚子什么都没干，就花功夫写了几页有关考察大湾村种植药材的情况调查报告。写完，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措词修改，三易其稿，直到他觉得满意为止。
报告写好了，刚子站在衣柜面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完完整整念了一遍，他的声音与任何时候不一样，刻意学着南庆仁讲话时候的样子。
他是在想象那样一个场景：南庆仁当着新河村人的面读他写的报告，作为一个忠实的听众，他要仔细分辨一下写得是否到位、可行？
读完，他又修改几处不满意的地方，主要是语气措词不够强烈，感情色彩不够浓厚。改罢，再读，气势瞬间上去了。从听众角度看，更有召唤力了！
定了终稿，刚子一笔一划把全稿又抄写了一遍。写完，他装上烟盒去了赵胜利家。
出门，已是傍晚了。听见刚子的脚步声，刚子妈喊话：“刚子，你哪里去？饭我给你留着呢，赶紧吃来！”
刚子看了一眼天色，嘴里嘟囔道：“妈，都什么时候了，你咋才做饭？”
“我看你在写东西，怕打扰到你，就一直没跟你打招呼。”
“喔！……好的，谢谢妈！”听母亲这么一解释，刚子心里猛地一阵愧疚。这些年来，他很少对母亲说过一声谢谢，还时常因为一些琐事跟她吵嘴。
女人杨娟走后那两年，他性情大变，脾气变得格外暴躁，动不动发怒，行为也很出格——大门上的刀痕，就是他拿厨房的菜刀砍伤的。
如今想来，自己老大不小了，还对老母亲犯脾气，实在不该啊！当初杨娟的离开，怪不了任何人，都怪自己太浑不懂事。
现在，当了新河村的村长，肩上的担子重了，责任大了，是该学着像个大人的样子了！
成熟一点吧，刚子！他心里大声告诫自己。
进了厨房，刚子笑得很温和，他问母亲：“什么饭，妈！”
“我看你今天辛苦了，炒了两碗肉菜，在炉子边上呢，趁热吃！”女人说。
“那你吃的啥？”
“我热了中午的剩饭，浪费了怪可惜的。”母亲说。
“妈！”听母亲吃了剩饭，却给儿子做了肉菜，刚子心里猛地一阵难过，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水一下子泛了出来。
只是，他抬起头，故意看着房顶上的灯泡，生怕泪水掉下来。
“谢谢妈，咱俩吃，我吃一碗就够了！”说着，刚子把另一碗端给母亲。
刚子妈有些意外：这孩子啥时候变得这么柔情了？这不像他的性格啊！
母亲愣了一下，笑着说：“你吃吧，我吃过了，大晚上的，少吃一点睡觉舒服，我闲着呢，不饿，你写了一天，要多吃一点。”
“妈！快吃！叫你吃就吃，话多！你想睡觉舒服，我也想啊！”刚子把碗塞给母亲。
“这孩子！那好吧，我陪你吃一点点，这一大碗太多了，我根本吃不上。”
母亲这么说了，本来刚吃过剩饭，刚子只好依了她的意见，便起身取来一个小碗：“拿小碗吃。”
“好的！”刚子妈欣慰地点了点头，儿子突如其来的好，让她心里一阵感动。
昏黄的灯泡下，刚子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扒拉着饭菜，母亲坐在炕沿上，一点点细嚼慢咽，她只是想陪儿子吃一顿饭。
这些年来，他们时常不在一起吃饭。只要饭熟了，她喊一声刚子，刚子便跑来厨房盛饭，盛好之后又端到堂屋里一个人吃去了。
母亲的厨艺似乎不比从前了，当然没差到哪里去。刚子猛然察觉到，这个女人已不再年轻了，她老了，娘老了，在匆匆时光中，终有一天，她也会和村里每一位老人一样，会悄悄离他而去。
他很难想象那一天到来时，他也变成了一个老人，在母亲被装进棺材后，他会不会哭得死去活来？会不会哭得像个哄不好的孩子一样？
是的，他会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昏天地暗！
因为，那是娘，人这一辈子，就那么一个娘。娘走了，什么都没了，能不叫人伤心流泪吗？
在平常的人间烟火里，在一碗普通的家常便饭里，刚子对母爱的感悟，瞬间有了刻骨铭心的升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