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头巾和斑块棕发，我大概还能在地下街呆一段轻松愉快的日子。
除了吃饭，我很少摘下脸上的方巾，更是刻意避着大家整理和更换头巾。所以事实上，大家可能只知道安医生，但并不认识我。
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出了名的话，麻烦会很多的。
看不远处被道谢家属团团围住的南希医生就明白了。
这是我最恐惧的事情了……
还好我还是那么透明，可以随心做我想做的事情。在出事之前……
忙碌了一整天，终于有机会坐在火堆边跟利威尔唠嗑：“我上次没来得及问，那个库南先生床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啧……你个小屁孩就别了解了。”
“我比你大好嘛，利威尔小、朋、友。”
“嘁。”利威尔轻喝一声，“像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家伙，干嘛来地下街?”
“增长见闻，顺便做好事咯。”
“难怪呢，这么有道德感。我踢个人都大呼小叫的。”利威尔拿木棍漫无目的地搅着火堆。
“也并没有吧。我并不认为你做错了，我只是不明白。从来没有遇到过那种事情，得学着处理嘛。”
要是你不在，谁能帮我踢开他。
“哈……我可不觉得你会动手，看你的样子，让你骂人都够呛。”
“啊，是啊，我可是很文明礼貌的。”我的语气平淡里带点小骄傲，我旋即解释道：“他们总叫我优雅一些。再怎么样，也代表着家里的脸面嘛，有些事情我不能做的。”
“那你能做什么?”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我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利威尔轻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笑道，“行。”他笑的很克制，但却好像真的被乐到了。
我盯着他翻动燃烧的木头，红热的木柴每一次滚动都会迸出少许火星。
就那么望着，我有些失神。
飞溅出的火星，从绚烂到泯灭不过一瞬。美好，总是留不长……
随着人手逐渐增多，义诊小队对护卫的需求也越来越低，许多护卫被解雇回家，而我与利威尔的雇佣关系也快到期了。
这一周并不长，短短七天，这一周也很长，送走了太多病人，遇到了难忘的人。
现在霍乱已经在非常可控范围，即使是普通的地下街医生都可以处理。
我们义诊小队大概两天后就要返航，也就是说，我们两天后便要分开了。
“请多保护我两天吧。”我把准备好的三倍雇佣金交给利威尔，“两天后，我就要回地面上了。”
一回到医院，我便不能再随便出门，要是南希医生的计划执行顺利，我就更害怕随便外出了。
人一多，我的耐受度直线下滑，就像一只死鱼。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想好好珍惜这段地下街的旅程。
“嗯。”
一想到这，我鼻头一酸。我不是一个恐惧分别的人，我小时候就意识到了。可是，我好像格外舍不得他。
他十分爱干净，一切都考虑的比我周到一些。有他在身边，做事总是能事半功倍，我觉得很安心。
虽然说话粗鲁了一点，三句话不离屎尿屁，总是皱着眉头，看起来生人勿近，还总凶凶的。
但他……其实特别温柔。对，温柔。
他会悄悄给大家打扫卫生，他会把食物给路边的小狗，他会用自己的办法敲打我，告诉我一些难懂的道理……
他一次又一次地救我，虽然可能是因为责任。我不害怕离别，但我好像……
我呆愣地望着他。
他乌黑的发梢返着跳跃的火光，微微遮挡细长的眉。灰蓝的眸子注视着火堆，或许是因为这样，他的眼里也跳跃着光。
他跟地下街的人一点都不一样，他像一块陷落的璞玉。而玉，是不能烂在泥淖里的。
我想带他走。
但我有另一个担忧，我轻轻开口，“你为什么要接委托啊。”
“缺钱。”
“那个……你有父母兄弟或者任何在乎的人在这吗？”我问的太过直白，甚至有点冒犯了。
“啊？”
看我认真的神色，他白了一眼，慵懒地回答：“父母双亡，无亲无故。”
我心口一痛，他还那么小。他是怎么生活的……
也因此我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继续问道：“那么，你喜欢这里吗？”
“哈？你说地下街？”
“昂，对。”
“你在开玩笑吗？这就特么是个垃圾场。这里的人，我都要看吐了。”
骂完，他把目光转向我，“你今天问题很多啊，抹布头。”
我暗暗高兴，他孑然一身，他憎恶这个地方，他应该也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我觉得我的提议一定会被接纳的。
于是我鼓起勇气，坚定地开口：“利威尔，我有钱，我很有钱，我雇佣你吧。”
我激动地发疯，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我感觉我能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花光了勇气。哪怕我救不了所有的人，我能带走他，便足够了。
“哈？”
他好像不太理解我的意思。
我继续补充道，“你跟我一起去地面好不好?我住在希娜区，我家很大很宽，只有我一个人。我非常非常缺一个好保镖、好管家、好参谋。最重要的是有了你，我就不用再交保护费了。”
“哈？我很贵的。”利威尔轻笑一声，拨弄火堆。
我怕他拒绝，我只能列出一个又一个的筹码。
“我觉得你特别符合我的要求，贵一点也很值啊！我愿意出绝对的高价。”
“到时候闲下来，我们还可以一边喝红茶，一边看月亮。你知道月亮吗？地下街的天顶挡住了，看不到。但是地面上，几乎每个夜晚都能看见。它有银色的光，非常非常美。”
“而且我很爱干净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房间都能随便挑。考虑一下吧！”我说了一长串的话，由于激动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哈……”
利威尔抬起眼眸，盯着我，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眼里倒映的跳跃的火光。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他看我，我看着他。
周围静地可怕，好像不远处医护们、患者们的谈笑声都被自动屏蔽，留在我耳边的，只有我因为激动而略微凌乱的呼吸。
我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心底燃起的激动，也开始逐渐平息。
我开始害怕，“能不能……”我又回到了往常的怯懦，轻轻开口，“能不能……”
能不能，跟我走啊，利威尔。
在我组织好语言之前，利威尔打断了我。
“笨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请跟我走，好吗？”我的眼神大概是好些可怜。
“诶诶，等等等等，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利威尔皱着眉头，避开我的眼神。
“我……”我没敢回答，静静看着火堆。
火星又一次，从绚烂到泯灭。地下街的夜晚，潮湿又宁静。我想抬头望望钟乳石，才发现，火光太暗，它们早埋没在黑暗之中了。
我失落地收回眼，若是在地面上，这个夜晚，我们可以看到清冷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