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时辰到了。”
顾有卿托着长枪而来。
日头渐偏,夕阳连积水,边色满秋空,阵阵凉风吹过密密麻麻的墓碑林,裹挟着丝丝冷意抚过长枪,枪鸣声铮铮。
跪在墓碑前的女人起身,取出一条白色抹额系在头上。
灭族之恨。
杀父之仇。
今日终于能报了。
温如玉拿过长枪,旋身面向枕戈待旦的大军,她手中长枪上挂的红缨,如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般,映入众将士眼中。
“大启的将士们——”
温如玉举枪指向京城。
“拿起你们手中的剑、抓紧你们手中的盾甲,听从我的命令,杀进皇城,诛奸佞,匡扶正统,送长乐皇子回宫!”
三十万将士铿然跪地,齐声附和响应她,“诛奸佞!匡扶正统!送长乐皇子回宫!”
喊声震天,墓林颤动。
异族苗疆的族老——十数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到人前。
为首之人是阿公。
阿公呼:“啻阳军何在?”
十二万黑衣人仰首回应。
“啻阳军在——”
“啻阳军乃先帝亲卫,这一日你们等了整整二十一年,先帝在天有灵,指引我等寻到长乐皇子,今日,我们就要送小皇子回家,为陛下报仇!”
“回家!回家!”
“报仇!报仇!”
啻阳军难掩激动,她们原是先帝的暗卫,后来是亲卫,再后来又跟随先帝上了战场。
二十一年前,啻阳军被人里应外合困于山谷,一把火,无数的啻阳军被活活的烧死。
她们保护先帝冲出包围,可有太多太多的人受了重伤,更有近千将士的容貌被烧毁。
再是铁血坚毅,也喊疼。
先帝头发也被烧了点,但只受了点轻伤,啻阳军重创,先帝仁厚,孤身去引开追兵。
不想此一去,就是永别。
先帝引开追兵后,她们又再一次遭受伏击,人全散了,到处是尸体,漫天都是乌鸦。
等得知陛下身死时,啻阳军七零八落,只剩不到千人。
始终有人在追杀她们,啻阳军不得不隐姓埋名分散开,等回京,曦和君后竟也去了。
后来,仅存的啻阳军去了避世而居的苗疆族地,而后意外得知了,小皇子仍还在世。
自此二十一载岁月,啻阳军不断壮大的同时,一直在寻找皇子下落,陛下在天有灵,终于,她们寻到了皇子殿下。
计划了多年,今日,她们要为先帝报仇,也要为死去的同袍报仇,杀光所有的奸佞。
无数啻阳军眼中含泪。
离开京城二十一年,她们的夫郎儿女,不知是生是死。
她们也想回家团圆。
这天,终于等到了。
阿公转头看向温如玉。
温如玉对他点了点头。
戌时,夜幕降临,温如玉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齐出。
夜色正浓,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自西南传递而来。
温如玉展信一观。
——臣,遵圣主遗诏。
如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家无情,手足相残,母女反目,爱人相杀,是常态,偌大的皇城,落入温琪之手。
大皇女做了螳螂,温琪却是黄雀,不过说大皇女是螳螂,似乎高看了她,被仇恨蒙蔽双目的蠢货,被人当了枪。
退位诏书已宣,大皇女逼宫造反辩无可辩,温成章得救的首件事,是赐她一杯毒酒。
毒酒是温琪端去的,不知姐妹二人说了什么,温琪离开牢狱后,牢中的大皇女疯疯癫癫破口大骂,一头撞向了墙。
大皇女死了。
死不瞑目,形似恶鬼。
眼看着温琪拿下了叛党,文武百官却还是没能出宫,宫中戒备森严,人人自危,她们都知道,这场宫变还没结束。
皇帝退位,今温琪入宫救驾,按常理,皇帝应该趁自己还清醒,立刻写下传位诏书,可不知为何,皇帝谁也不见。
文武百官站在殿门外,武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那文臣却也是一声不吭。
大皇女已经被赐死。
那武威候却还活着。
她白日里亲口说的,先帝是被温成章所害,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各地诸侯必定要反!
先帝是圣主。
是大启的信仰!
诸列侯对先帝俯首称臣,天下百姓为先帝祈福祝愿,就只是因为信任先帝,蓝眸雪肤貌若‘妖孽’的曦和君后都被百姓所爱戴,苗疆人也被接纳。
至今,
先帝仍活在百姓心中。
老臣效忠过先帝,年轻的朝臣亦是听过先帝圣主之名。
凡为臣者,皆仰明君。
众臣子需要一个真相。
“父后。”
“难道我们就这样等着?”
凤鸾殿中,温琪看向闲适品茶的君后王氏,“城外虽然已经设下重重埋伏,但那孽障有虎符,兵权尽在她手中。”
“那又如何?”
王氏浑不在意道:“只要你母皇下旨传位于你,等圣旨一出,那个孽障翻不出天去。”
“可母皇现在根本不见儿臣!”温琪憋屈地握了握拳,烦躁道:“就算母皇愿意传位于儿臣,她难道就不会逼宫?”
‘嘭’的一声。
王氏重重地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不悦:“你看看你,像什么话!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你母皇传位给你,至于那温如玉,本宫说了她不会造反。”
“父后怎知她不会反?”
“自然是……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王氏起身,回忆着说道:“早年一次宫宴,陛下喝多酒,说了一件事。”
“她说温如玉发过毒誓,绝不会逼宫夺位,明白了?”
温琪一惊。
“温如玉素来行事乖戾,可你看她除了发疯四处咬人,有哪一次,行过谋逆之举?”
细细回想这么多年,温如玉确实没有过造反之举,温琪沉思片刻,问:“那父后可知道是什么毒誓,竟这么管用?”
“……”王氏看着桌上的茶有些出神,半晌,脸上挂着嘲讽道:“还能是什么,你们这些女人,不是贪权就是好色。”
温琪:“……”什么叫你们这些女人??我是你的女儿!
不过,好色……
脑中灵光一闪,温琪突然就想到了一个温如玉的软肋。
京城周遭百里,起伏的山丘密林之中,潜伏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衣人,披甲挂剑。
温琪是没什么脑子,但师从大学士的苏晚,心有七窍。
大军行进缓慢,温如玉孤身先行一步,如鬼魅一般穿越过层层防守,悄声入了京城。
一路行来,她对苏晚设下的迷阵已经猜到了一二,这人果真是上不得台面,温如玉行军打仗,最讨厌的就是谋士。
废物才步步为营。
真女人都是直接杀进去。
在暗巷里落下,温如玉从身后取下一个小巧的鸟笼,羽毛灿若彩霞的锦雀无声飞出。
言念身上所用的龙涎香,里面加了一味特殊香草,无论他身在何处,锦雀都找得到。
街上到处是马蹄声,温如玉眉头紧锁着,穿过一道道隐秘小巷,而后飞进言府后院。
“咕咕——”
锦雀停在台阶上。
温如玉几步迈上台阶,轻声推门而入,绕过屏风,见床上的人呼吸绵长,脸色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