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温如玉低头淡道,“我只是怕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不好,辱了你。”
言念看着她一脸正直,一时竟想看看今日这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不是,转头一看,今日这太阳还是从东方升起的。
那温如玉抽什么疯?!
名声?
她也会在意名声?!
想到此,言念轻咳一声,故作深沉道:“温如玉,你是不是忘了,自从那日在府里你偷看我洗澡,我就被你毁了。”
温如玉瞳孔地震。
言念偷瞄她一眼,继续道:“你昨夜还将我抓来此地,此时此刻,京城肯定都传遍了,以后怕是没人娶我了。”
“不会!”温如玉脱口道。
“你娶我?”
言念立刻问她。
“……”温如玉脑子有些乱,刚迟疑了一下,然后就见面前的美人眼中氤氲起水雾。
她一急就道:
“好,我娶你。”
“你说的。”
言念破涕为笑。
“一言为定。”
“一言,一言为定。”温如玉看着他的笑脸,移不开眼。
言念看她傻呆呆的,笑意更深,他确定了,他的妻主不是疯了,而是傻了,傻透了。
“你在哪里摘的青果子,再去摘一些吧,别再把脸和衣服弄脏了,我陪你一起去。”
“好。”温如玉牵住言念伸过来的手,像是木傀儡似的,慢吞吞地牵着他往后院里去。
走了几步。
“温如玉。”
言念停了下来。
温如玉回头看他。
言念笑,“你背我吧。”
“好,”温如玉没犹豫,转过身就蹲了下来,“你上来。”
言念吸了吸鼻子,忍下那没来由的酸楚,趴到她背上。
从未有人背过他,也从未有人发疯后,还愿意哄着他。
后院里都是灌木丛,远处有几棵树,都结了青果子,言念搂着温如玉的肩,随口道:“温如玉,我在宫里见过你。”
“我知道。”
言念眉梢一扬,轻轻问:“那你呢,你在何处见过我?在后宫……是在冷宫外面。”
他进宫那么多次,从未见过什么排行十七的皇女,但他听说过,宫里曾经有个被废的皇女,那个皇女,是叫温隰。
昨日他睡醒时看了,他肩上刻的字,不是如玉,是隰。
温隰,温如玉。
她们会是一个人吗?
在接近温如玉之初,言念刚知道她的名字时就曾觉得怪异,他叫言念,那十七皇女却叫温如玉,是有些太巧了些。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少时经常出入后宫,如果有人的名字是如玉,他不会不知道,周围人定然会说起。
但他清楚记得没人说过。
“我肩上是个‘隰’字,还有那个翡翠香囊,我昨日看了看,瞧着也是个隰,温如玉,我想着,我一向很聪明的。”
所以别想否认。
他已经猜到了。
灌木丛中幽谧寂静,就在言念以为温如玉不会回答时,她突然笑了起来,将他往上托了托,道:“是,我是温隰。”
言念扬起唇角。
是她,果然是她。
世上没有没来由的爱恨,温如玉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明晃晃的,霸道不讲理的想要得到,硬的不行来软的。
她定然早就认识他,且因为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她对他很宽容,还无底线的纵容。
宫里,他帮过很多人。
无意中也许也帮过温隰。
温隰,温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倒也真是好名字。
温如玉停了下来。
“言公子,你可曾还记得那个滚灯,我一直很珍惜。”
“可是,它还是被温琪毁了,剩下一把灰,留不住。”
什么滚灯?……言念霍然睁开眼,僵硬地转动眸子,看向不远处一晃一晃的青果子。
“言公子,你那夜还说,你喜欢苏晚,我一直记得,我该把你还给她。”温如玉好像又糊涂了,翻来覆去的念叨。
言念没了纠正她的力气。
后宫,滚灯,温隰,温如玉,是她,是那个他一切悲惨命运的开始,她是那个贱奴!
喉中突然一阵腥甜,言念从温如玉背上挣脱下来,快步冲到一棵大树边干呕起来,随之而落下的,是滚烫的热泪。
他一直想杀的人,他午夜梦回想置于死地的人,是她。
“言公子,你不舒服?”温如玉跟了过来,犹犹豫豫地一而再地抬起手,却没有碰他。
——她在赌。
言念干呕许久,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忽然,他抬手将温如玉拽跪下来,脸上挂着泪,恶狠狠地咬了温如玉的手腕。
“嘶。”
很疼。
温如玉没躲。
比起被言念咬破的手腕,被他的眼泪滴过的地方,仿佛要更疼一些,心尖都在作痛。
她的言公子,因为她,从云端跌落泥沼,世间百苦他都尝了一遍,还受了换皮之痛。
她并不无辜。
当年她已经十四岁,如何不知道言念一个王府公子,他若是伤了皇女,定然会受罚。
可她还是让他去了。
——对不起。
——是我利用你,是我,想让你记住我,永远都记着。
温如玉垂下眼皮,掩下了不属于一个疯子该有的情绪。
口中尝到了血味,言念慢慢地松了口,抓住温如玉的衣襟,满脸泪痕的逼问她:“你为什么不躲开,不把我甩开?”
温如玉认真想了一下,道:“你身体弱,我若是甩开,你可能会受伤,会很疼的。”
“那你呢,你不疼?”
“疼,但我愿意让着你。”
“……”言念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半晌,掐住温如玉的脸颊,“你是不是在装疯?”
温如玉猛烈摇头。
“我不疯,不疯。”
言念盯着她的眼睛,最终还是撒手,但又踩了她的脚。
“去,给我摘那个果子,你给我摘……我就原谅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温如玉高兴地站起身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被狠狠踩了一脚。
她转身去摘果子,明明带着剑,却像个孩子似的爬树。
“傻透了。”言念无端地又掉下一滴眼泪,他无声无息地抹去,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容。
当年被废去武功,从此沦为废人,被送到偏远小镇,被丢下乱葬岗,从王府公子一朝沦为乞丐,日日苟延残喘,尝尽人间苦楚,他真不怨恨吗?
说不恨是假的。
他当然恨,他恨自己,恨那个贱奴,恨一切欺辱伤害过他的人,更恨的,却是真正残忍废去他武功的言家老王爷。
所以他杀了她。
昔日弃他的,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