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金收兵。
等马车到了宫门前,温如玉衣冠楚楚,又像个好人了。
言念下了马车,由温如玉牵着往宫门里走时,借着衣袖的遮挡,快速地掐了她一下。
温如玉疼得皱了一下眉。
这小东西是真下狠手啊。
言念自以为做的隐蔽,可藏在暗处一直盯着他的人,还是将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那便是言的弟弟?”
“哪呢……是吧,他身旁那女人穿的蟒袍是红色的,听闻只有凤亲王穿的是这种。”
“是就是,言长得很美,她这弟弟看背影也是个美人,怎么就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嘘嘘!小王子,慎言,大启人的心眼比针尖还小,让那凤亲王听见,肯定罚你。”
“她敢!”
“……”她真敢,她们一个小小的女真族,可经不住打。
“王子我们快走吧,早点去宴上,你才能看到言啊。”
“哼。”
一身红衣,脸上画着靛青色图腾的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只看他腰上缠着软鞭,手背上画着蟒蛇,年纪也就十八九。
……
温如玉没迟到,这场宫宴难得是按时开场的,景元帝与外邦使臣问候两句便开了宴。
俗套的歌舞,温如玉看得腻歪,便净了手剥提子喂人。
言念本不想吃,可闻着那一点酸甜味,胃里又泛了馋。
都说酸女辣儿,肚子里这个小家伙,难不成是个女娃。
言念想了想,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示意温如玉快看。
——你要女孩?
——还是男孩?
温如玉低头看了,凑到他耳边嘀咕道:“你生的都行。”
“……”言念捂住耳朵,转头去看在殿上跳舞的美人们。
两人这一点动静,被坐在高位的景元帝尽数收入眼中。
从她这个位置,能看到言念耳后的红痕,眯了眯眼,景元帝唤过大宫侍吩咐了一声。
“言卿。”
言辞抬头看来。
景元帝笑着说道:“言卿,今日宫宴,熙儿也过来了。”
言辞不语,不知道老皇帝又在打什么算盘,这时,只见景元帝拍了拍手,随后,一个身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年走出。
“儿臣参见母皇。”
“好孩子,”景元帝慈颜悦色道,“坐到言大人身边去。”
言辞原先还坐着,可待看清那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少年,她蓦地捏碎了手里的白瓷杯。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小,脸蛋小,胆子可能也小,往她走过来时,肩膀都在打着颤。
但言辞惊的是,这皇子熙与少时的言念,有六分之像。
她恍惚还以为是言念。
殿上离得近的朝臣和皇女也都看出了问题,并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温如玉身旁的言念。
言念看清那少年,亦是瞳孔一缩,握紧了温如玉的手。
温如玉回握住他,示意他先别慌,且等着看好戏就是。
“陛下,这……”苏相首先发问了,“是臣老眼昏花了?”
“哈哈……”景元帝高声笑了笑,对诸人解释道:“皇子熙与宸王果然相像,原因朕尚且不明白……不知宸王可知?”
“他不知,但孤知道,”温如玉按下言念,抬头对上景元帝的目光,“母皇,若孤没记错,熙儿的父君,出自镇南侯府的旁支,他们像很正常。”
“哦?朕倒是不记得了。”
“母皇操劳国事,不记得也很正常,宫里都有记载,母皇要是清闲,大可查一查。”
“十七说的是,那待朕清闲了,一定仔细地查一查。”
景元帝最后一句话,说得一字一顿,仿佛是在暗示着。
温如玉不应,只端起酒遥遥一敬,喝完坐下身不再理。
“再吃一个。”
“……好。”言念张口将递到唇边的提子含入口中,不再去看其他人,只望着温如玉。
上方的景元帝收回视线,垂下眼皮,掩去眸中的冷意。
众臣回过头,看似是在与同僚说笑,却都没之前轻松。
另一个角落里,女真族的小王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言念,时而扫向言辞的方向,几次对比之后,他还是只盯着言念。
那什么皇子熙,没有这个宸王好看,而且这一对比,他觉得言……似乎没那么香了。
一旁的使臣奇怪道:“小王子你看哪呢?你的言在那。”
“滚。”
“?”
“阿耶那,你说,我能不能把这个宸王抢回去啊……”
阿耶那一惊,“不能!”
“我不管,我就要他!你看看那脸蛋,那腿,那手,还有他的腰好细!我要娶他!”
“王子慎言!”阿耶那吓得冒冷汗,劝道:“你是男子,宸王也是,你和他不可能的!”
“我不管,我就要他。”
“……”要灭族了!!!
另一边,言辞看着面前的皇子熙,眼眸黑得像是深渊。
“言大人,”皇子熙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你真好看。”
“……”言念忽而明白了温如玉为何要给她那本账本,眼前这个小傻子,像极了言念。
言辞脸上没了笑,也不管老皇帝会怎么想,拉着皇子熙起身,带着他离席往后走了。
温如玉看见了,一手扣住言念的后颈,一手在空中划拉了两下,匿在暗处的影卫得令,飞快闪身离去跟上言辞。
……
偏僻的宫院里,言辞将皇子熙丢在榻上,毫不费力地,将他剥了个干净,皇子熙瘦削的身体上,什么图案都没有。
连温氏的图腾也没有。
这叫受宠?
老皇帝真有脸说。
皇子熙真的傻,被女人如此对待,脸上都没有一丝慌乱和害怕,还往言辞的怀里钻。
“放手!”
言辞眉头紧锁,她最讨厌投怀送抱的男子,不知廉耻。
“我不要,”皇子熙赤裸着攀上言辞的肩膀,像小猫似地贴着她的脸颊蹭,“好冷呀。”
“……”言辞额际突突跳,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忍耐过,想抽剑将这不知羞的男子砍了。
“言大人,我好冷。”
傻子当然是不知羞的,说什么都是凭着本能,皇子熙不懂言辞为什么要脱他的衣服,害他这样冷,还不愿意抱他。
忽地。
一声“阿辞”传入耳中。
“阿辞,阿辞,抱抱我。”
言辞愣住了,半晌,她紧绷的身体一松,快速拿过衣服给皇子熙穿上,放他下了地。
卡住皇子熙的下巴,盯着这张与言念相似的脸蛋,有什么枷锁“咔哒”一声被解开了,言辞逼近他:“皇子殿下,再敢唤一声阿辞,你会很痛的。”
下巴被捏得好疼,皇子熙张着嘴呜呜着,直直看着她。
对视良久,言辞烦躁地一把将他甩开,转身就要离开,走出殿外,小尾巴就跟来了。
言辞回头冷道:“回去!”
皇子熙猛烈地摇着头。
“……”奶娃娃就是烦!言辞转身迈开腿,想将他甩了。
——但就是甩不掉。
走到御花园附近,担心这小傻子出事,言辞停下来,转身朝他伸手:“还不快过来。”
皇子熙高兴地跑过来。
捏着皇子熙的手,言辞漫不经心地问:“叫什么名字?”
“熙。”
“就一个字?你没姓?”
“没,母皇说,说不配。”
“……微臣耳朵不好使。”
“哦。”小脑袋垂下去了。
言辞走了两步,没忍住自己的好奇:“殿下再说一遍。”
“好!”熙呆呆的,嘴里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母皇说,身份低贱,不配为温氏子。”
“……”言辞望着他,半晌牵着他继续往前走,道:“在御花园里说这话,你的头也不知能不能撑到明天太阳升起。”
言辞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她牵着的这位小皇子着实与众不同,他突然凑到言辞耳边。
他说:“母皇让我说的,她说我要是说了,你对我好。”
言辞猛然停下脚步,眼中精光闪烁,“是她让你说的?”
“嗯嗯。”
“……”这就有意思了。
言辞看着熙,突然就觉得他这张脸顺眼了,还挺可爱。
……
与此同时,宫宴上。
“宸王殿下,你喝酒吗?”
女真族的小王子,蹲在言念身边,双眼晶亮地盯着他。
温如玉挑了挑眉,往旁边退了一点,想看言念如何做。
“宸王殿下。”
“咳,”言念被看得有些招架不住,镇定道:“本君不喝,还有,请王子唤吾凤王君。”
“不要不要,”小王子脑袋摇成破浪鼓,“宸王最好听。”
言念沉默,随即问他:
“凤王君不好听?”
旁边温如玉虎视眈眈,他也真敢回:“难听,难听至极,唯有宸王二字,才配你啊。”
大美人。
最后三字没敢说出口,因为大美人身旁的女人突然像一只猎豹般,危险地盯住了他。
小王子眨巴着眼,上下打量了温如玉一番,嗤之以鼻。
“你就是凤亲王,长得也太像草原上的……嗯兔子。”
他本想说鬣狗,因为他觉得鬣狗很凶残,但是很丑,但为了小命,他只好换个动物。
“呵。”温如玉怒极反笑,却又不愿意和一个男子计较,只悄悄地捏了捏言念的腰侧。
言念心下暗笑,余光瞟见空无一人的案几,道:“王子,言大人出去了,你不去找?”
听闻这个女真王子性子又泼辣又爽直,但是有些蛮横。
前些年,为了嫁给言辞,他不但绑架,还下药,缠得言辞烦不甚烦,也是回了京后,才算摆脱了他,言念原以为这王子是恨嫁的相貌丑陋之人。
今日一看,才知这只是个贪图美色……没城府的少年。
对着他一个男子都能眼中冒光,不断吞口水,挺稀奇。
“出去了?”女真王子往后看了一眼,很快就扭回头,毫不掩饰嫌弃道:“本王子现在对她没兴趣了,还是你好看。”
“咳……”言念呛了一下,受惊地往温如玉怀里躲了躲。
“本君不是断袖。”
“啊?断袖是什么?”
“就是……”言念收了声,不懂最好,他忽然就觉得,眼前这少年变得恐怖了,吓人。
——断袖。
温如玉心中一紧,也不避讳什么女男有别了,抬手就想将这断袖甩出去。
女真使臣看她伸手,双目一瞪,快速冲过来将自家王子拖住拽回去,也不管他挣扎。
这一场小闹剧很快停歇,言念心有余悸,歪头对脸色很难看的温如玉道:“我难受。”
温如玉脸上一秒晴空,周身冷气一扫而逝,握住他的手询问道:“哪难受,胸口闷?”
言念摇摇头,“不是。”想了想说:“我现在想吃酸的。”
酸的……现在出宫,至少也要半个时辰,起身将言念扶起来,温如玉道:“去东宫。”
让亲卫提前一步去东宫,温如玉对景元帝禀明,言念有孕一事众人皆知,景元帝听着她说完,命大宫侍前去引路。
温如玉牵着言念离开,她并非不可以自行前去东宫,但她现在就是要做一下场面话。
凤亲王现在沉溺温柔乡,难以自拔,连性子都变好了。
这也是众人皆知的。
进入东宫,亲卫已经将食材一一备好,温如玉解了蟒袍撸起袖子,亲自下厨炒了菜。
亲卫已经习以为常,东宫卫和禁军以及众宫侍,却是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女子远庖厨。
更遑论皇族。
宸王好大的能耐,不但哄得凤亲王为他空置后宅,还能为他屈尊下跪地洗手作羹汤。
众人心思各异,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眼睛,东宫里发生的一切,很快传入皇帝耳中。
温如玉炒菜时,言念跟在她身旁围观,温如玉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像小尾巴似的。
不久,一桌晚膳齐全了。
很普通的三菜一汤,就比寻常百姓家吃的要好一点,言念吃过苦,温如玉也吃过苦,眼前这些,于二人都很下饭。
何况是温如玉亲手所做。
用完膳,言念胃里舒服了很多,还未消食,他靠在温如玉怀里便昏昏欲睡,咕哝道:
“下次,我下厨。”
“好。”
温如玉在他头上蹭了蹭。
“那我想吃翡翠小汤圆。”
“……这个我不会。”
“那桂花糕?”
“做叫花鸡。”
“?叫花鸡?”
“嗯,很好吃的。”
“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的只是家常,像极了寻常爱侣。
月亮藏进浓雾里,宫宴不知何时结束的,东宫陷入一片沉静,言念在榻上睡得很沉。
寅时三刻,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宫,她走后,沉睡的言念睁开眼坐了起来。
暗处藏着人的,离他特别地近,是温如玉留下的影卫。
“殿下去哪里?”
言念直接问道。
影卫静了半晌,开口时声音刺耳又低哑,“大皇女处。”
大皇女……今日宫宴大皇女并没有出现,难道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