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夜跳下运河，言念紧张道:“还是请太医来……”
“阿念。”
温如玉打断言念的话，伸手覆到他手背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曾经说过，你不想生孩子，那如今呢？”
温如玉扪心自问，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其目的是想彻底绑住言念，但身体是言念自己的，他要是不想还来得及。
“……”
被温如玉这样看着，言念垂下眼睫不敢与她对视，静了半晌，低声道：“我怕疼……”
知道了温如玉的身世，知道两人并非同族血亲姐弟，言念也还是害怕，还是不想生。
他流落乡野时，见过一个男子生产，那人活活疼死了。
好吓人。
言念怕疼。
十二岁武功被废，四肢筋脉尽断，他疼得一直在哭叫。
流落市井街头时，为了给裴荆找吃的，他和其他乞丐争抢一个馒头，被人拳打脚踢。
那时也很疼。
为保清白，为了活下去，他用碎瓷片划伤脸，伤口很长很狰狞，他一边划，一边哭。
再然后是换皮，全身上下犹如被千刀万剐，剥皮拆骨，万箭穿心，常人绝不能忍受。
有史以来，但凡是想要换皮的人，最后都活活疼死了。
言念是唯一的例外。
他能活下来已然是奇迹，但这副身体，已经彻底伤了。
以前温如玉欺负他，他要是疼得厉害了，也曾恨过她。
言念垂着眼，温如玉从他脸上看到了犹豫和不安，听他说怕疼，温如玉沉默半晌，很快便有了决定，“那不要了。”
“我让阿大去抓药，现在落了不会疼的。”温如玉行事果决，当即就要起身去唤人。
“别……”
眼看人就要走远，愣怔的言念慌忙起身去拦她，对上温如玉冷清清的凤眸，言念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很无措。
温如玉微微凑近，“别？”
“……”言念神情惶惶，咽了咽口水，道：“你不想要？”
“想听真话？”
“……嗯。”
“真话是我想要……”温如玉眸光温润，“但你会疼的，你害怕的事，我不会逼你。”
她是说真的……言念掐了下手掌心，纠结许久道:“那我再考虑考虑，也还有时间。”
温如玉心头一跳，眉眼间生出笑意，故作镇定道:“身体是你自己的，生孩子会很疼，我不能替你，你要想清楚。”
“……”温如玉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言念皱眉不语。
温如玉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咳嗽一声，心虚的偏过头。
她就是高兴。
考虑考虑她也高兴。
言念长叹了一口气，走近抬手理了理她腰上的玉坠，低着头道:“殿下的身世，除了我们二人，还有几个人知道？”
“嗯？”
离这么近，且是言念第一次为她整理衣袍，温如玉下意识收腹挺胸，咧嘴笑道:“没有别人，只有你和秦璃知道。”
言念抬头看她，这一抬头不要紧，可谁让他鼻子高挺，突然就碰到了不可言说之处。
“……”
言念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曲线屏住呼吸，羞红了脸。
胸前被碰了下，温如玉感受到了，但她不觉得有什么，坦诚相待肌肤相亲多少次了，刚在密室还翻云覆雨，言念要是允许，她其实还能再战的。
言念低着头，温如玉后背挺直看着前方，错失了美景。
耳根的热意许久退不下，言念松开手，匆匆转过身去。
“殿下不是温氏女，你的身世越少人知道越好，来日你要登基，才不会被人攻讦。”
“我知道。”
“殿下如此信我，我也当对殿下推心置腹才是，来。”
“好。”唤狗似的，温如玉笑了一声，整个人心情大好。
言念推开南窗，温如玉踱步到了他身后，院子里，裴瑜端着碟子，正在喂那只锦雀。
巴掌大的锦雀，羽毛如同彩霞一般，眼睛滴溜溜的转，有灵性，仿佛能够听懂人话。
裴瑜夹着虫子喂它，太小的虫子不吃，太肥的也不吃，比后宫里那些贵人还难伺候。
若是温如玉，她一掌就拍死它，爱吃不吃，不吃就死。
也就裴瑜有耐心，稳稳地端着碟子，好脾气的一直追。
“殿下，上次你能够在城外找到我，是追着它来的？”
“不错。”温如玉点点头，扭头好奇道:“这锦雀是言大人养的，你二人是靠它通信？”
这鸟几次飞去言府，温如玉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是别人的鸟，早就被她拔光毛烤了。
言念转身看她，“不是。”
温如玉微惊，“不是鸟？”
“这锦雀飞去言府，是去报平安的。”言念摩挲着手腕上温如玉送的辟朱，抬首望着天际弯眸笑道，“那里才是。”
温如玉皱眉，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晴空万里。
言念余光瞟了她一眼，侧过身来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待她看过来后，倏然拉近距离。
面面相对，望着温如玉猛然瞪大的眼睛，言念晃了晃她的手指，道:“想吃糯米团子。”
温如玉下意识道:“买。”
言念眸中划过笑意，“那殿下现在去给我买，行吗？”
温如玉又脱口道:“行。”
“殿下真好。”
“……”
被忽悠着送出门，温如玉驾马来到糕点铺，买了言念想吃的糯米团子，正要返回时，温如玉突然收紧马绳抬起头。
晴空万里，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雀从糕点铺后院飞上天。
很普通的小山雀，城外山林中有很多，常飞入京觅食。
温如玉高坐于马背上，四处看了看，继而发现，言念之前看的，正是糕点铺的方向。
“驾——”
没有犹豫，温如玉立刻就去追那只灰不溜秋的小雀，如她所猜测，小雀飞进了言府。
站在言府门前，温如玉提着手里的糯米团子，有一瞬间她似乎笑了，笑得眼中冒火。
真行！
言念好大的胆子！
翻身上马回府，踏入朝阳殿的一刹那，温如玉停下脚。
“殿下好快。”
言念放下书，起身行至温如玉面前，淡定得令人生气。
“宸王殿下！”
“？”言念眨巴眼，无辜又茫然地笑起来，“本王在呢。”
“……”
这个……这个小狐狸！
温如玉左手提着糕点，右手一把握住言念的后颈，咬牙切齿的冷笑道:“把孤当傻子？”
言念眼睛弯成月牙。
“我没有，我没那个胆。”
“……”温如玉真气笑了。
“大婚之后，孤念着你幼时喜欢那家糕点铺的糕点，所以每日下朝都会去买一份，后来是你开口，让孤去买，而每一次，你都是算好时间的。”
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破晓时分，有时是中午，有时一日买三次，每次都不一样。
她以为言念是贪嘴。
以为他是孕期不适应。
没想到是让她传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