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玉茹化虹而去千万里,此刻正坐在八荒河渎入海口分流石上,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右手一颗一颗地往河渎大海交汇处,因为在这里有一条奇怪的大鱼,全身赤红,嘴上两条长须如同钢鞭一般在河渎大海交汇处摔得啪啪作响,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在阻止它进入大海。
“这方天地的物种真是奇怪,为何总想着变幻成另一个物种。”洪玉茹继续扔着石子。一颗颗就落在那条大鱼的身旁,大鱼扭头去看她,眼露感激,洪玉茹也朝它笑笑。
突然,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直击大鱼脑袋而去。洪玉茹在原来的天下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也不存在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洪玉茹竟不知如何动作,只见天雷重重劈在大鱼的头顶,顿时大鱼沉入水底,过了良久才缓缓浮起来,奄奄一息,头破血流,但大鱼依然朝着两水交汇处挥动长须。
“为什么?”洪玉茹不明白受了天罚为什么还要去改变自己的物种属性,这有什么意义呢?就在这时,又一道天雷打了下来,不知为何,洪玉茹一阵烦躁,好似这道天雷打扰了她,一挥手就把这道天雷扇到老远的地方,击碎了河渎左岸的一块巨石。
“大胆!”洪玉茹头顶的天幕登时雷云滚滚,一个浑厚沉重的声音吼道。
洪玉茹抬头望去,只见雷云中仿佛有着两个人,若隐若现,一个身披铠甲青面獠牙的男人,手持两柄鼓槌,身前一面大鼓;另一个身披彩衣身条婀娜的女人,一手一只铜镜,一晃便闪出一道金光。洪玉茹凝神望去,只见那两人并非实体,而是一道虚影,这虚影来自八荒天下所有事物的精气神汇聚而成。
难道这就是这方天地的神?神为万物,万物为神,此乃天道。
洪玉茹正想着,又一道天雷劈了下来,不过这次不是劈向大鱼,而是她。洪玉茹见状并不慌张,只见她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右手在胸前挽了一个花,只感觉她四周的气流翻涌,瞬间洪玉茹的手心便凝聚出一朵金色的水莲花,这朵水莲花也是来自八荒天下所有事物的精气神汇聚而成。
“去!”洪玉茹大喝一声将手往空中一推,金色水莲花缓缓上升同时也在逐渐变大,从最初手心拇指大小,一瞬间就变成簸箕大小,直到与天雷接触时,已然将雷云所覆盖的范围遮蔽,河渎大海交汇处的大鱼借着这个机会一个纵身跃进海水里,登时爆发出一阵金光,那条大鱼瞬间便幻化成了一条蛟龙。
蛟龙一阵欢愉,上蹿下跳,本想着游到洪玉茹身边,却不料被洪玉茹一个眼神吓了回去,蛟龙只得远远地做出一个跪拜的姿势,以示感谢。洪玉茹欣然受之,蛟龙又是一阵欢愉,上蹿下跳一会儿,隐入大海消失不见。
雷云中两人见此情况,顿时火冒三丈,电闪雷鸣更加剧烈,誓要对帮助蛟龙逃脱天劫之人降下天罚。
黑云压境天地变色,翻江倒海撼天动地。
洪玉茹觉得抬头望天脖子不舒服,于是轻哼一声,浑身红光乍现,如同骄阳出海。瞬间,洪玉茹由小变大,如同巨人立于天地之间,身体冲破雷云,一颗巨大的脑袋吓得雷云中的两人不自觉地踉跄后退。
“不自量力!”洪玉茹一声怒吼,尖利刺耳的声音响彻八荒天下,顿时地动山摇,犹如天崩地陷。
寻幽谷里常虹仙师寻声望去,顿觉不妙,顾不得穿上鞋子,一个旱地拔葱化虹奔东海河渎口而去。
文庙正殿,至圣先师正在为众弟子讲经传道。洪玉茹一声怒吼使得文庙摇晃,祭酒博士经生无不心神不稳。至圣先师抬手一挥,击退这浩大声势,缓缓抬头看向西南河渎口,只见红光漫天,气势之强,八荒天下未曾有过。至圣先师不慌不忙,屏气凝神观察着八荒天下因这凶悍气势惊起的气息,最终注意力集中在化虹而去的常虹仙师身上。
“您动了。”至圣先师说话间起身迈步跨出文庙,缩地成寸,脚踏实地地朝着河渎口而去。文庙弟子则依然之乎者也。
西蜀鸡鸣山中,一骑牛老道见此情形,微微一笑,挥动手中拂尘催动青牛没入云海之中,缓步奔河渎口而去。
洪玉茹一声吼出,随即挥动双手就要去抓雷云中的两个人,然而两人并非实体,洪玉茹一手抓出只能将其击散,随后又在远处凝结成形,而两人的雷电攻击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在洪玉茹的身上,虽然如同挠痒痒一般,也让洪玉茹不胜其烦。
“剑起!”洪玉茹见攻击无效,反倒被对方无数雷电攻击,心生郁闷,心想,还不曾有人欺负到我头上,今天就让你这两个天地精气神幻化的神明吃吃苦头。洪玉茹口念剑诀,剑指挥动,已然变大的赤红长剑剑鸣大作。
“剑去!”赤红长剑呼啸而去,云中两人见此长剑,心中大骇,仿佛这长剑就是他们的克星一般,不由得两股战战。云中二人深知自己并无一战之力,于是赶紧催动术法,想要赶紧形神分散回归天地万物,却不知道为何,此刻的二人竟然寸步难行,而洪玉茹的赤红长剑就悬在二人的头顶,嗡嗡作响,好似在嘲笑二人,又好似在咆哮示威。
“取!”洪玉茹剑指一转,赤红长剑便绕着二人打转,嗡嗡声也愈加势大,搅得二人头昏脑涨,长剑转得越快二人的脑袋的痛便增加几分,直到二人形神开始涣散,从犹如实体的真人慢慢褪色到透明,就在二人形神将要完全消失在天地间时,常虹仙师赶到了。
“剑收!”常虹仙师大喝一声,右手凌空一握,赤红长剑便不情愿地拖着长长尾迹落入常虹仙师手中。随即,至圣先师和骑青牛的老道人也赶到了。
雷云随即消失,云中两人赶紧冲三人拱手行礼,长吁一口气后匆匆离开。
“两位师尊,请受弟子一拜。”至圣先师抱拳躬身一揖。常虹仙师与骑青牛老道人相视一笑,分别伸手将至圣先师扶起。
“傻大个啊,你现在是至圣先师了,何须如此客套。”常虹仙师倒提着赤红长剑,捻须道。
“在两位师尊面前,弟子永远都是弟子。”至圣先师又是一揖。常虹仙师再次与老道人相视而笑。
“嘿,三个老头儿你们搞什么呢?!”洪玉茹身子一晃,恢复原有形态,急匆匆地踏云而来。
“洪丫头,不得张狂!”常虹仙师难得严肃地瞪着洪玉茹。
骑青牛老道人不声不响,端坐青牛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洪玉茹。至圣先师向两位师尊点头致意,默然回首,怒目圆瞪。
本来洪玉茹在常虹仙师的呵斥下气焰已然消减大半,也知道了自己的任性破坏了这方天地的规矩,但一见至圣先师如此这般,腾地一下,洪玉茹的火气就上来了,斜眼看着至圣先师道:“怎样?!”
“坏我八荒规矩,你说该怎样?”至圣先师厉声道。
“哼,我并非八荒天下之人,这里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洪玉茹说着,感觉到至圣先师散发出来的凌冽气息,随即后撤一步,红色衣裙无风飘扬,腰间红色丝带轻舞缠绕在她的四周。
“是吗?!”至圣先师不怒自威,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看似平常,却如同巨浪拍岸,一股罡风直冲洪玉茹面门而来。
“诶!傻大个......”常虹仙师刚要说话,老道人伸手拉了一把他,常虹仙师随即转头看去,只见老道人微笑摇头。
“你是说?”
老道人点头不语。
“那好吧。”常虹仙师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将赤红长剑一扔,脚下一顿,蹦跳到青牛背上与老道人并肩坐下。赤红长剑脱离常虹仙师手后自觉回到洪玉茹背后,嗡嗡鸣叫,好似被欺负了一般。
“馆藏史,听说你去了一趟西边?”常虹仙师拍着老道人的肩膀问道,“有收新的徒弟吗?老夫回来倒是收了一个,好生厉害的,一天破两境。”
老道人笑笑,肩膀一抖,震脱常虹仙师的手,道:“收了个不成器的徒弟,在蛮荒天竺开宗立派的,他的徒子徒孙到八荒天下被称作和尚。”
常虹仙师闻言,顿觉无趣,白了一眼老道人,从牛背上滑落下来,跨出两步冲洪玉茹喊道:“丫头,给我揍这个傻大个!”
“哈哈哈哈!”老道人朗声大笑。
至圣先师与洪玉茹同时愣住了,不知常虹仙师是何用意,本来要大打出手的两人,顿时没有了兴致,见此情况纷纷罢手,来到常虹仙师身边。
“嘛呢嘛呢,常虹老儿你为老不尊,哪有劝打架的。”洪玉茹双手环胸气鼓鼓地道。
至圣先师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满是疑惑。
“我不就是让你教训教训这个什么都讲规矩的傻大个嘛。你怕了?”常虹仙师失望地道。
至圣先师本想说上几句,为自己的规矩学说讲讲理,但见眼前两位师尊皆是不讲人为规矩只遵循自然的圣贤,自己便乖乖住了嘴,免得被两位师尊轮番再教育。
“我怕?!”洪玉茹放开双手看向至圣先师,只见至圣先师双眼一横,洪玉茹赶紧将视线移开,心里不由得打鼓。
这高大老头儿的确不好打,不好打啊。常虹老儿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怎么起哄打架呢?这算什么护道人,这不是惹祸精吗?洪玉茹想着想着忍不住瞪了常虹仙师一眼。
至圣先师看似略胜洪玉茹,其实他的内心也是纠结的,这个红衣女人的确很厉害,打女人不是他的风格,要是打输了就更不好意思了。幸好现在借着天道压圣,她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也很难搞,还是尽量不要打的好,师尊也不要撺掇,聊几句就好了,毕竟自己最擅长的还是聊聊天。
“上大夫,仲尼可也是你的徒弟啊。”老道人端坐青牛背上,时不时挥动拂尘,浅笑道。
“徒弟是徒弟,但这徒弟要给这世间制定规矩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常虹仙师回身扶着青牛牛角,望着牛背上的老道人道。
跟随老道人多年的青牛早已经开智,如若放逐山林也是一方大妖,见常虹仙师扶着自己的牛角,心里很是不悦,想要扭头摆脱常虹仙师的手,然而不知为何,常虹仙师的手似乎粘在牛角上一般。
“仲尼,你说说看。”老道人看向至圣先师。
至圣先师向着两位师尊躬身行礼,略作思索道:“天地万物,自循天地大道生灭,大道者,规矩也。欲成方面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只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故而无规矩不成方圆。然当今天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道崩碎,唯以规矩使之,大道方可重生。”
常虹仙师与老道人听至圣先师如此说无不摇头叹息,竟顿觉脑壳儿疼。
“何为道?”老道人问。
“道可道,非恒道也。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得,你心中的道就是馆藏史的道?”常虹仙师打断至圣先师的话,道,“你即认可馆藏史的道,你就该明白何为独立而不改,那你为世间立规矩,岂不是前后矛盾?”
“此道崩矣,天地混乱再起,故而立规矩,求新道。”
“道崩?”常虹仙师看向老道人。
老道人笑而不语。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常虹仙师本想说完就走,但想到自己来这里并不是和老道人以及至圣先师谈论道的,而是为了旁边那个已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洪丫头来的,于是耐着性子,再次跳上青牛背,从腰间方寸物中摸出一坛米酒来,拍开泥封就往嘴里灌。
“此为何物?”老道人至圣先师洪玉茹三人异口同声问道。酒香四溢,已然让他们垂涎欲滴。
“酒。”常虹仙师大灌一口,咧嘴笑道。
三人均未品尝过酒的味道,即使在八荒天下已然风行了好几年,由于众人都是德高之人不入俗世,因此也不曾听说过,但此刻却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于是纷纷凑上前来索要,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犹如稚童一般。
“常虹老儿来点尝尝。”
“上大夫,可不要吃独食啊。”
“师尊,让徒儿尝尝鲜。”
......
常虹仙师呵呵笑着,有一种做坏事得逞的欢愉。
“常虹老儿,你讨打是不是?!”洪玉茹被酒香勾引得几乎要发飙,叉着腰对常虹仙师叫唤道。
“对啊对啊,上大夫,你可是讨打?”老道人也急了。
只有至圣先师虽然很急切却没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毕竟常虹仙师教授了他音律,而音律又是他立的规矩很重要的一部分,尊师重道又是他规矩中很重要的要素,因此至圣先师此刻就像一个孩子拜年时等待亲人给压岁钱时一样急切。
“哈哈哈哈!”常虹仙师朗声笑道,随即再从腰间摸出三坛酒水来,但他并未直接将酒水递给三人,而是向着空中一抛,像逗河渎之中的野鸭野鹅一般。老道人三人也很配合,见酒水被抛到空中,三人分别使出自家看门功夫腾空而起,开始抢夺。洪玉茹御风本事稍胜一筹,抢了一坛酒水在手本想着去抢老道人的那坛,刚要伸手就被老道人一个脑瓜崩弹在额头,身体不由得后退十数丈。
“一群坏老头。”洪玉茹稳住身形,揉了揉额头,一手拿着酒坛,一手负后又回到刚才的地方,气呼呼地冲着老道人道,“老头儿,干嘛弹我的脑袋?!”
“顺手而已,哈哈,顺手而已。”老道人笑着揭开泥封,鼻子凑近闻了闻,一脸的享受。
至圣先师再次听到老道人说‘顺手而已’,不由得一阵头疼,当初自己从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向师尊问礼时,每到不懂之处,总会挨师尊一个脑瓜崩,师尊也说‘顺手而已’,哎,这个顺手可真疼。
洪玉茹见老道人揭开泥封,酒香四溢,令人垂涎,她也就顾不得生气,自己也找了个地方离众人远远的,生怕他们抢走自己的这一坛,洪玉茹端坐云端,揭开泥封,酒香依然,然而她却皱起眉来,回头看向常虹仙师,大喊道:“常虹老儿,这什么酒水怎么是绿色的,看起来好恶心。”
“大惊小怪,米酿本就是这样的。”
洪玉茹看了又看,虽然这酒水很香,但还是让人难以下咽,用手指蘸了一点在指尖,只感觉滑腻腻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洪玉茹本想扔掉,但这酒香实在是太诱人,于是她也从腰间方寸物中拿出一只大白碗来,此刻就见洪玉茹念动法咒,酒坛倒立而下,大白碗居其下,一袭红绸漂浮在二者中间,酒水在洪玉茹的法咒催动下缓缓下落,经过红绸时,原来绿油油的酒水竟然变得透亮起来,酒香依然。
“务本心,道生矣。”老道人见状感叹道。
一旁的至圣先师闻言似乎也有所领悟,沉思良久,悠悠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老道人与常虹仙师相视而笑。
“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