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半小时后，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挂上一脸的笑容，然后保持住这个笑容可掬的状态，走到副总汪树己的办公室门口。在门口我摸了自己的脸一把，我确认，我的脸上已经挂住了笑容。
我推门就进了汪树己的办公室。
他中午喝酒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睛色眯眯地，正坐在沙发里和蔼可亲地和一个女同事谈心。抬头看见我，他很不高兴：“这么大的人了，连个礼貌也不懂？进领导办公室不知道敲门呀。”他直截了当地批评我。
我一懵，如同被人突然袭击，猛烈地捣脸上一拳，一瞬间，都忘记进他办公室来干啥了。我站在他和女同事的中间，不知所措。我脸上的笑容肯定丢的销声匿迹了。
“你，说你呀，你要干啥呀？说，说……来来，你从门外重新敲门进来。”他朝我厌恶地挥挥手，我感到脸上刮起了大风。我很听话地又退到门外，关闭门，然后，深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轻轻敲门：“嘣，嘣嘣。”
停了好大一会，汪树己在门内高声答道：“进！”
我进门来。那个女同事已经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汪总，您可真有意思，哈哈……那这次可就麻烦您了，我先走吧？”
“走吧，走好。”汪树己也站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披着大氅耸着肩膀，牛皮十足地应承，“以后，抽个合适的机会，我会操作操作。你把心就放肚子里吧。哈哈。”
欢送着女同事走出门外，从外边给我们带好门，汪树己才沉下脸，有板有眼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拉开抽屉，左寻右找，摸到一支牙签，先“哼哼唧唧”地剔着牙，然后白着眼，含糊不清地问我：“又怎么了？汇报吧。”他态度很冷淡，根本就没有让我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的意思。
“嗯，汪总，我是来告诉您，”我咽下一口唾沫，也到底是年轻，还是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你中午离岗下班时，没有关空调。”
“我？下班离岗没有关空调？你开什么玩笑？”他恼怒地把牙签甩到办公桌上，气势汹汹地瞪着我。这神态，活像我在诬陷他，“真是夜猫子进宅，无好事不来。”
“没开玩笑，是真的，我有证据。”我极力控制自己不亢不卑的情绪。
“呵，好家伙，处心积虑呀，一直都在寻思打倒我的机会吧？贺顺强，你他娘的，不觉得时机抓得太早一点了吗？”汪树己还对着我一拍桌子。看他说话的神态很正常，已经看不到丝毫酒意了，“来，来来，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让你汪总好好瞧瞧……啧，我倒要看你是如何炮制确凿证据的。”
我掏出手机，把中午巡查时，把透过窗户拍摄的空调正在工作的照片一一翻找出来，让他看。
“啧啧，这就是你的所谓证据？请问贺大主任，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开着的空调就是我办公室里的空调，而不是你办公室的？”汪树己用猫戏老鼠的口吻和我说话，“或者说，这个空调就是我办公室里的，但是，有一个不怀好意的王八蛋，为了陷害我，特意用遥控器从室外打开的空调……不信吗？你拿着遥控器从外边，透过窗户试试？”
这个时候，我犯了第一个错误：“汪总，您是领导，怎么可能会有人陷害您呀。”
“呵呵，小鬼，你还在把我当领导啊。你都是这样和领导说话？”他红军老干部一样的神态对我说，“职场斗争，数不胜数，看看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坏水，例如你，正儿八经的办公室主任不好好干，一直在琢磨着找领导的小鞋来踩。贺大主任呀，你好好想想吧，我是你的顶头上级，你平时得维护领导形象呀，就算是真的我办公室里的空调忘了关，被你发现了，要偷偷地帮着我关上，实在在外边关不上，装着没有看见不行吗？丢我的人，你能得到什么？公司能因为我下班没有关空调，把我撤职了，让你来干这个副总吗？简直就是笑话吗？……况且，退一万步说，我办公室里的空调下班没有关，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你下班后，不到领导办公室做好服务工作吗？不进领导办公室就是不称职呀……我呀，也是诲人不倦，今天告诉你点大实话吧：这当下级的，要时时刻刻为领导服务好，要想周全了。给领导开车的，要提前把车泊好，给领导当秘书的，要给领导把包提好，天冷了，看到领导办公室的空调关着，要提前打开，让领导进屋后就能感到暖嘘嘘的，心情春意盎然了，革命工作才干得热火朝天……这，你的明白？……嗨呀，这些职场经验呀，你花多少钱，请多少次饭能买来呀？”他诲人不倦地滔滔不绝，期间一口水都没有喝。也许是真说累了，才朝我挥挥手，“行了，走吧，以后注意点就行了。”似乎是我刚刚犯下了不可宽恕的错误。
“那您办公室中午没有关空调这事，该怎么办？”我硬着头皮继续上。
“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知道了，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这副总的胸怀和格局还是有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样，是不是算给你脸了？”汪树己说着，拾起一本杂志，拍打着办公桌面上的尘土。
“这……”我本想说，这事是简董发现的，可是话到嘴边，我意识到不妥，就又咽了回去，“那我回去，先好好想想，以后再找您。”我还没有在公司里站稳，从心里也真不想把事情一下子搞僵。况且，他就是不承认下班离岗办公室里没有关空调，或者咬定空调是我从室外给他打开的，成心要陷害他，我还能把简董推到前台来？
“凡事好好想想，这思路是对的。干好工作的前提就是要前思后想，多思考前因后果，多找出几套解决的方案。要干好工作，不能仅凭一时的热血沸腾；不能仅仅关注一时的得失……我们当前呀，是在一个锅里摸勺子，没有，也不存在说不开的事……你呀，这一段时间，干工作的积极性是有的，我和简董也比较认可你，很欣赏你的雷厉风行。但是，以后一定要注意，嗯嗯，工作的方法和策略，不要动不动就想着一棍子把一船人打翻。当然哇，也不能一切放任自流，总得有个规矩……现在，我也不能和你多谈，这里还有几件事要马上落实……就这点事，你以后注意就行，不用再专门跑来了。嗯，行了，你回吧。”汪树己说完，不再看我，把办公桌上的一个文件夹顺手摆到跟前，装模做样地拿起一支红蓝铅笔，聚精会神地批阅起来。
事已至此，我无可奈何地、灰溜溜地从汪树己的办公室退了出来。我承认，汪树己是一位狡猾的老官僚，而我，还很毛嫩，被他轻而易举间，打败了。
我木然地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外，看着长长的走廊。冬日明媚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透过光线，我看到的是乱七八糟飞舞着的尘埃。
我呼吸的就是如此糟糕或者肮脏的空气。但我对此无能为力，根本逃避或者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还是马上给简董汇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