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摆手堂。
这一天又称破五,过了这一天说话不像前几天那么顾忌,做生意的可以择吉日开门。
也是‘大摆手’八部祭祖活动的开端,初五至十五,一天一场。
苏乐按照规矩,换上了隆重的服装,上身白底绣金线暗纹上衣,配五彩织锦宽边,下穿八幅罗裙,一片褶子一个颜色一幅重绣,系五彩织锦宽腰带,挂银饰。
这料子是方大当家特意送来的,端言姑姑看着好看,按照京城的讲究,紧赶慢赶给她做了一身衣服。
巴山服饰基本样式差不多,上身短衣,下身长裙,无非绣花、配色、配饰不一样而已,已婚女人包头帕,为了好看在头帕上加上许多银饰,平日里干活一件宽大的上衣,一条宽大的裤子,腰间捆上腰带。
没有京城那么多花样,讲究简单朴实。
苏乐这一身衣服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祭司高声指引“闯驾进堂”。
梯玛掌堂师手摇八宝铜铃,高唱开天辟地歌。
村民们按照村寨分成七队,女子身穿色彩斑斓的节日盛装,男子身披颜色各异的“西兰卡普”,人人手持神棒。
队伍前以五色龙凤旗开路,争先恐后,分队跑进摆手堂敬神。
苏乐和墨来几人领着蛮王寨也在其中。
整个活动分为八项,讲述了八部先祖兄妹成亲,带着族人找到迁徙定居的地方,靠着勤劳的农作扎根于此,外族来侵,将帅领着众人反击保卫家园壮烈牺牲的故事,送驾扫堂完毕,村民们共跳摆手舞纪念先祖。
正在大家共舞时,苏乐退了出来回到蛮王府。
府前聚满了人,人人拿着自己认为最满意的物品,见到苏乐前来,一窝蜂地涌上来。
墨来替苏乐隔绝了人群,叫过十三位掌柜,让他们抬了长桌出来。
“东西放桌上,由掌柜来看,你们报出价格,合适就送去店里,但有一条,被选上的物品要保证和现在是一样的用料,一样的手艺,不可马虎,否则就替换下来,明白了吗。”
一时间村民们都安静了下来,依次将自己的东西摆上长桌,翘首以盼。
苏乐也在认真挑选,看中一双虎头鞋,半只手掌大小,虎头做得活灵活现,她拿起来问道,“这是哪位的手艺。”
一妇人站出来,脸上带着惊喜,“小小姐,是我的。”
“来,你近前来,做这一双鞋要多长时间?丝线及布料耗费多少钱?”
妇人有点紧张,舔了舔唇才说道,“不干活二天我就能做一双,家里有活的话要三天,这料子要不了多少钱,一起也就七文。”
苏乐想了想说道,“我现在不确定能卖多少钱,但肯定比七文要高出很多,假如卖成五十文,除掉你的成本,剩下的五五分,你看可好?”
妇人想也没想就点头说好,苏乐看她高兴过了头,又和她解释了一遍。
“小小姐,你就先拿去卖,卖多少都行,分多少也行,我们信你。”
妇人刚说完,其他村民也跟着起哄,“我们也是,能被选上就很开心了。”
苏乐一时间竟觉得这双鞋很重,但坚持道,“我的规则大家一定要记住,在规则内,我保证让你们靠手艺挣到钱,今天以成本价收你们的东西,待价格稳定下来,收货时便将五五开的分成给大家。”
话音刚落,掌声响起一片。
苏乐将鞋交给墨来,又对妇人说,“我有十三间店,你如果能凑出十三双更好,如果凑不出,只要你做出来就交给阿巨,卖得好,你也可以教给其他人,只要做得一样精致,我就收。”
妇人点点头,一边走一边说,“我家里还有,还有小孩的虎头帽,我去拿,你们等着。”
有了一个好的开端,接下来进行得很顺利,喊到一个人就将刚刚的话重复一次,只要是收了样品的,家里有多的货全部拿来装车。
苏承宁站在人群最后,看着忙碌的女儿,眼神中满是赞赏,玥儿若是知道,肯定会很高兴。
“也不知道她哪那么多点子,偏偏这些人就服她。”简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苏承宁身边。
苏承宁没有肯定也没否定,谦虚道,“就是太调皮,让夫子费心了。”
“哈哈哈,调皮的孩子才聪明,太老实的孩子可没这折腾劲,想当初教她《中庸》那句‘君子居易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时她说这句话不对。”
“哦?不对?哪里不对?”
“她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若人人都安于现状等着宿命的到来,那这个社会也不会进步,只有不断地有更高的理想,才能有更大的成就。”
苏承宁细细琢磨这句话。
苏家行君子高尚,在其位某其政,安于自己的位置,处高位,不攀比,处低位,不怨天尤人。
奉行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直到先皇命苏相为宣王之师。
“她还说,站在山脚下的人不知道山顶的风光,想上去难上加难,那么处于山腰的人如果也不想去看看山顶的风光,那永远都没有人知道山顶上是什么样子了。”
简夫子说完这句话,苏承宁转身看着他,“那夫子的意思呢?”
“苏帅司可有后悔过十年前的决定?”简夫子不答反问。
“不悔,若让他事成,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大夏,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子。”苏承宁答得很快,这也是他十年来唯一后悔的事。
“那夫子呢?甘愿一直呆在小小的巴山界?”
“有何不可?这里山青水秀,村民质朴,真正的世外桃源。”
“真的吗?前朝有一个百年世家大族,菅家,家中文山书海,子弟具才,其位不在叶家之下,先皇登基后没几年全族消失,无人知晓去处,我有幸查到,曾有一位贺姓男子三拜菅师,之后菅家就迁出京城,再无踪迹,菅夫子可知道他们去哪了?”苏承宁目光定定地看着简夫子。
简夫子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看着苏承宁似笑非笑的表情,移开目光,胸口起伏不定,思绪万千,好半晌才开口问道,“菅家与我何干。”
苏承宁收回视线,语气不慌不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可不是一般读书人能说得出的”,不站在一定的高度说不出这四句话。
简夫子叹出一口气,他还是小看了苏承宁,“二十多年过去,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随后又目光犀利地看着苏承宁,“小子,丫头来之前我可就在这里了”,并不是有意接近。
苏承宁轻笑一声,“你不会忘,我不探究你的过去,只有一个要求,别怂恿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们对她的期望很简单,只要她好好活着就行,其他的事有我们。”
他太过担心,苏乐之聪慧在他意料之外。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简某只做自己该做的事,相处十载,我同样希望她平安。”
得到保证苏承宁也放心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无状,转过身向简夫子行了一礼,“能将这四句话当成信仰刻在学院外面,能看出简夫子心胸及高度,刚刚苏某无礼了,简夫子见谅。”
简夫子摆摆手,“虎父无犬子,苏家有望”,曾经温文有礼的京城第一公子,现今如利剑出鞘。
“夫子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