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笙在与许晋忠聊完,入座主位后,目光打量着底下互相交谈的朝臣。
不见丞相,穆云笙有些失落。
丞相沈毅,是三王子的门客,缺席也不奇怪,来了才会引人猜忌。
此次宫宴,穆云笙最想见的人,是丞相之子,沈微雪。
外面虽传言丞相之子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但据风嬴来报,沈微雪常年不在府中,不知道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
就连风嬴也查探不到他的行踪。
他不仅逃过了自己的多处眼线,还反而找到了风嬴的位置,几天前,一支羽箭从风嬴的眼前穿过,力道射穿了门板,而这支羽箭的主人,正是沈微雪。
这是警告,也是挑衅。
对方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每一次风嬴快要追丢的时候,他就会留下新的线索,但结果都是在绕圈子。
他在逃脱追踪之术的同时,也在调查着风嬴背后的人,但与自己一样,都是一无所获。
可惜自己身在深宫之中,被苏明俨的眼线盯着,不然还真想出宫跟他玩玩,抓住这只挑衅猫的老鼠。
穆云笙还坐在主位上等着宫宴开始,外面便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
每年开始的第一天,一到酉时,京都那家最大的酒楼就会放烟花,一放就会放个一刻钟,就算是远在城外都看得见。
外面的小孩不怕冷,只听他们叫着喊着,欢腾着。
楼内窝在父母怀里的孩子,听到叫喊声,烟花声,也都被吸引,挣脱开跑出去看烟花了。
见穆云笙看着外面,魏忠实俯下身笑着:“君上要出去看烟花吗?”
本是对外面的烟花没兴趣,见楼内吵闹一片,为图清净,他抬起一只手:“去看看吧。”
魏忠实伸手去扶他。
一直走到楼外。
乌云密布,外面的天空黑压压一片。
随着几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久违的不能喘息般的寂静。
几束流光冲向天空,化为无数金色的流光,在空中炸开,变成一朵朵绚烂的花。
与同龄孩子的欢腾相比,穆云笙的沉静,似乎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喜欢热闹,与其说是看烟花,不如说是出来图个安静。
“你们在这等。”穆云笙一边交代着,一边坐在不远处红梅林里的青石上,就这么安静的坐着,望着天空的烟花,像是融入了黑夜中。
透过梅林,还能看到远处的热闹一幕。
身后的魏忠看着那孤单可怜的身影,不经暗叹君上实在可怜,偌大的皇宫,竟没一个说得上话的,只能远远看着远处的繁闹。
王爷不许他离开昭阳殿,不许他见朝臣,连玩伴都没有一个,这孩子怪受得住折磨,乖乖听话硬是没吭一声,要是换做常人,早就拼死反抗了。
梅林里静悄悄的,直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喂。”
几个侍卫变得警惕,手已经摸到了刀柄上,待他们正要上前的时候,看见树上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停下了脚步,警惕心也松懈了大半。
许成渊抱着手靠在树上,他看向穆云笙,居高临下。
“你一个人吗?”
许成渊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本来打算不出声的,但见来的人迟迟不离开,都坐这了,出声也只是提个醒,生怕被别人误会行事鬼祟。
其实之前他并没有针对穆云笙的意思,只不过凡事都喜欢跟许晋忠对着干。
现在想想,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妥。
他看见底下跟他一般大的孩子抬眼看着他,墨发用簪子散散束着,有几缕散在肩头,面色苍白,乌黑的羽睫沾着些白霜,在月光下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眼角有一颗泪痣,看起来孱弱而凄美。
那一双眼睛,仿佛落了漫天星河,纯净得像山谷里一泓幽深的清泉。
许成渊一时有些恍惚。
人是能长成这样的吗?假的吧……
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有些浑浊,而他的,黑白分明,如水墨一般。
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就算这个人是个杀人狂,没有亲眼见过杀人现场的,都会认为这个人是无辜的。
单单靠着一双眼睛就能脱罪,太犯规。
阵阵寒风就没停过,他的手都被冻红了,即使穿了很多件衣服,看着依然很瘦弱。
爷爷说他没有玩伴。
孤孤单单的。
怪可怜的……
穆云笙倒是并没有想到自己在许成渊眼里看着有多孤单,有多可怜。
他站起来,看向许成渊。
许成渊抓着树枝从树上下来,走向他,理直气壮道:“我可先说好了!这里是我先来的,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许成渊一副凶狠,一边说着一边逼近他。
穆云笙往后退了退:“对……对不起……”
他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有些怯懦,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垂,白软的脸颊微鼓,因为天气冷的缘故,眼尾有些泛红。
一团雪从枝上滑落,刚好落在他的头上,似乎感受到凉意,他轻颤了下,然后拍拍头上的雪。
不止是脸,连每一个指头都很好看,他的手指是雪白色,指尖微红,葱段一般纤长。
许成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人真的能长成这样吗?
他伸手,捏住了穆云笙的脸。
软软的。
嗯……看来是真的。
许成渊是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这么做他并不觉得不妥。
而穆云笙惊呆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死小孩干嘛突然捏他的脸?
胸口处的一股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穆云笙强撑着笑,依然装乖装得无人能识破。
要不是有身后这些苏明俨的走狗看着,他真想好好教教这死小孩做人,竟然敢捏他的脸!
这个仇先记下了!
许成渊浑然不知的缩回了手,带着些恶人先告状的语气:“你在这做什么?”
“看烟花。”穆云笙道。
“有什么好看的,小孩才看那东西。”许成渊语气里满是不屑,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七岁的小孩。
穆云笙被反驳之后并没有即刻反驳回去,只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方才奕奕的目光,也一瞬间黯淡下来,变得怯懦,好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见他耷拉着脑袋委屈得不行的样子,许成渊叹了口气。
算了,谁让这个人是君王。
虽说许家一向以“忠”为先。
不过他并不想向这个病殃殃的君王效忠。
看他可怜,陪这小孩玩就当做是补偿了。
“臭老头说让我陪你玩,我平常根本不听他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成渊别扭得厉害,手扶着后颈,支支吾吾道:“但是……你真想让我陪你玩也不是不行……”
穆云笙听了之后,抬起耷拉着的脑袋,看着他。
见人终于没那么丧气了,许成渊自认为哄小孩还是挺有一套的,不觉自满起来:“不过呢,宫里没什么好玩的,太无聊,而且我晚上就回家了,你不如跟我出宫吧,我带你去京都最大的水渠。”
在许成渊看来,穆云笙总给人一种傻愣愣的感觉,对方悠悠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京都最大的水渠……”
“是啊,那地方叫淮南渠,水特别清,就这几天,鲟鱼洄游,错过了时辰鱼可就没了,你要是去的话,鱼都归你。”许成渊懒懒道,偏过头,不去看那双清澈的眼睛。
小君主虽然看起来病病歪歪的。
但他的声音倒是很好听,软软的,糯糯的。
长得也很乖。
太乖了,不好,容易让人欺负。
对方迟迟未回话,许成渊又问道:“你去不去?”
穆云笙似乎有些纠结的攥紧了衣服,幽幽的望着雪地,一双蝶翼般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里面掺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暗色:“叔叔说……,我不能出宫。”
“为什么。”许成渊问。
穆云笙蹙着眉头,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他一本正经道:“因为外面有很多坏人。”
一提到坏人这两个字,激起了许成渊莫名的正义感,他自信满满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穆云笙不说话,却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