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你了。”
那判官转过身,冲着狗蛋儿的躯体,用手指隔空一点。
狗身慢慢就开始变形膨胀。
“唰。”
狗身之中,冒出个中年男人的灵魂。
浑身密布的伤痕,在幽暗环境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的凄楚。
他浑身上下没有其他遮掩,五体投地拜伏在湖面之上。
“大人……小的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他的语气不悲不喜,“但实在是遭奸人迫害,只求大人明察!”
冷崎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皱起眉头。
禹正云的眼中更是只有凝重。
江雨凝听后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触,毕竟这种事儿,呵……
判官听到狗蛋儿的话后,并没有言语,祂飘身而上,重新举起了生死簿,一只手探向狗蛋儿的额前。
“孝顺老人。”
“家庭和睦。”
“工作负责。”
“待人诚恳。”
“品行端庄。”
一连串的评价从判官口中吐露,每读完一条,周围几人的脸色就变得明朗起来。
但接下来的评价,却是峰回路转。
“妄用邪术。”
“召唤邪神。”
“大恶。”
判官的声音变得愈发的冰寒起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罚抽其魂魄为屋瓦,入本判官孽镜地狱,受苦百年。”
“且慢。”
禹正云忽然开口,拦住了了判官。
他先是拱手告了一声罪,然后冲判官说道:
“大人是否判错了一人?”
冷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判官本不愿理会,但因为自己在场,竟然停下了脚步。
判官闻言后微微侧目,盯着他问道:
“哦?你想替他辩解?”
禹正云再次拱手,恭敬答道:
“小人不敢,只是觉得,他应该还另有冤屈。
此人虽施邪术,但却是受现实所迫,且到如今,也并未做出多大的错事。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你是在质疑本判官?”
“不敢,小人绝非质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尚需查清楚再定夺。”禹正云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判官见状后也并未动怒,反而笑了起来,说道:
“本座自为官以来,执掌生死簿已有数百载,判罚过的妖鬼神人数不胜数。尔等小辈,竟敢置喙本尊决断?若换了别人,早已灰飞烟灭。
不过看在尔等是初犯的份上,本官便宽容一些。
且本官已体恤此人是被迫之为,既简其罚,本召邪神之罪,不问前由,已是滔天,今百年刑,尚待如何?”
禹正云还想说话,狗蛋儿伏身在地却开口了:
“古邺城张书义,有言要说。”
“你……可想清楚了?”
判官似乎知道张叔义所言为何,便淡漠问道。
“小人张书义,本来妻贤家睦,孕有一子,尚未出世。前不久横遭飞祸,妻子被人开车撞了出去,落了个终身残疾,腹中子更是不用多说。
那人蛮横,撞人之后,下车还扬言说自己别说撞人了,就是今日撞死我们一家,他都不会有一丁点事情。
但今日他慈心大发,就放过我们了,随后开车扬长而去。
我们报了警,去了医院。
但随后,交警跟我们说正好那天,那条路的摄像头坏了,找不到那辆车。
哈哈,真是可笑,那条路明明才刚刚开通不久,监察设备还对外号称,是跟一线大城市接轨,在那条路上出现的事故绝对可以在一个小时内,处理清晰。
可就我们出车祸那天,监视器坏了。
后来,我终于查到,对方是我们当地青天公司董事长的公子,开车撞我们那日,还喝了不少酒。
我去他公司讨说法,结果被打了个半死,腿瘸了。
最后还被关在局子里面,差点就丢了命!
我那婆娘,本事温婉舒美,自从那件事后,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可是我知道她在恨什么,她在恨她自己,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不甘心啊,就举着横幅天天去青天公司门口去闹。
可是你猜怎么着,保安没管我们,前台没管我们,是围观的路人把我给架走了。
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婆,下到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你问为什么?
是啊,我当时也想知道。
他们之中,明明还有曾经跟我言笑晏晏的邻里街坊。
呵,后来我才知道啊,他们家里面都有人在青天公司里面上班。
青天公司可太大了,太厉害了,国家重点扶持的企业。
怎么可能是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可以扳倒的。
可是当时我跟我老婆,就是不信这个邪,我们还是相信这世界上有青天的。
可是现实太残酷了啊,邻里街坊开始疏远我们,对我们指指点点,自发的开始造谣我们,说我们碰瓷人家,人家堂堂大公子,怎么可能没有司机。
可笑,真的可笑。
后来,就连菜市场,我也买不到东西了,人家都不卖给我,我只能等人家收了摊儿,去捡点菜叶子。
那些小孩儿也天天追着我,拿石头砸我,骂我是个死瘸子。
没事的,真的,我相信总要有一天,我们可以坚持下去的。
他们后来想通过官方传来消息,想私了,我们不干,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受到的,最后还是站在他们那边,来找我们私了。
我们就想要个公平公正的判决,不行吗?
也许是我们的倔强,激怒了他们。
有一天我回到家,看到那些街里街坊都围在我们家。
我很好奇,他们在干什么?
可我一进去,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他们一个个拿着手机,在拍我老婆!
他们都在干什么啊?
他们还是人吗?
他们都是一个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他们诬陷我老婆偷了他们的东西,哈哈哈,他们,居然,诬陷,一个全身瘫痪,只有头能动的人,偷特娘的东西!!!!
他们拍着视频,拍着照片,嘴里面说着:‘看,我们抓到的小偷。’
我那个时候真的,想要拿刀砍了他们。
但是不行啊,我砍了他们,就遂了那家伙的愿了。
我得忍住,我还有老婆要照顾呢。
也许是看出了了我的牵挂,在我赶跑他们后,我媳妇儿也没说什么,就说想一个人静静,让我出去呆会儿,还说想喝糖水,让我去给她煮。
我说好,我给她整了整衣服头发,就推着她回屋了。
停了一会儿,我把糖水煮好了。
进了屋,就看见我老婆,她……死了。
我不敢想象一个全身瘫痪的人,是怎么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药瓶打开,吃进去那么多药的……
我不知道……
但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平静的,或者说……懵了。
懵着收拾了老婆的遗体,懵着去了殡仪馆,出了殡。
甚至多出了一丝解脱,就像是心底坚持的信念一下子全没有了。
那既然没了,那就没了吧。
我家呢,世代算是有点家传的,往祖上倒好几辈儿,也算是修道之人了。
只不过,后来断了传承,只有零星的,不完整的东西传了下来。
而完整的,也就是我当时用的阵法了。
估计是因为需要付出的和得到的不成正比吧,所以它才能完整的传下了。
再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故事了。”
张叔义说完后再拜,面上无任何表情。
也许,他的血和泪,早已在他刻下阵法的那一会儿,就已经流干了。
而一旁的冷崎则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感觉张叔义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愤恨和悲壮。
禹正云虽然早已听过,但是此刻再听一遍,还是难言愤怒,双拳紧握。
江雨凝听了后,久久无语,随后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冷崎和禹正云的肩膀。
那判官则是取出生死簿,略作翻看。
“张叔义,你前半生多有善举,算得上是积累了阴德。今日虽阳寿已尽,且需受罚百年,但只要刑罚结束后投胎,便可投个好胎,享福一世。
你仇家天寿未尽,等他寿尽之时,自会量定裁决。
但若是你此时以命复仇,下一世福报自是不必多说,更是需去每层地狱,均受罚百年,而后魂消魄散,再无转世之机!”
判官沉声说道,但话语中,却仿佛带上一点劝阻的意味。
“你,可欲明矣?”
张叔义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平生所愿,即为复仇,终永世不得超生,甘心不回悔!”
“善。”
雾气涌动,轿中的泰山府君缓缓睁眼,开口应了下来。
“生死簿上张叔义所言,可有半点歪曲?”
“无有半点歪曲。”
“许其三日,不得伤害无辜人士,不得妄用邪法,命阴司着人看管。”
“诺!”
“去吧!”
泰山府君闭上眼睛,挥了挥手,雾散云散。
“恭送府君!”
众人齐呼,声音震耳欲聋。
“谢,府君恩典!”
张叔义再次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