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方刚升起一轮红日，还未怎么放出光芒，天地之间已经明亮。雾霭渐渐升起，尤其是在深山里，袅袅烟岚，云雾缭绕；鸟鸣不止，嘤嘤成韵。身在如此空灵纯净的深山里，不免感到旷性怡情，仿佛心中的杂念也将随之而散。
一阵整齐的读书声自山顶响起，打破了深山的寂静。一位身着窄袖白衣，模样清秀的少年，被不远处山顶的读书声所吸引，便前往此山的最高处。少年一路跋涉，终于登上高山，顿时视野广阔，白净的天空挂的那轮红日看得更加清楚，隔着云雾也能隐隐约约望到对面那座山上去。
少年看见，一位身着灰衣，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石凳上饮茶，面对着正琅琅读书的弟子，悠闲自在，好不惬意。少年终于上前，对老者毕恭毕敬地作揖道：“参见庚元神尊。”拜完，继续说道，“神尊的行踪飘忽不定，难以找到，小仙历经千辛万苦，寻遍无数深山，今日终于有幸见到神尊，实乃荣幸之至。”
那神尊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道：“公子找老身，必是有事要请教老身，既然找到了，不妨说说，看老身能不能尽公子的意。”
“您亲口说过，只要能找到您，并且答对一道问题或者实现您的一桩愿望，就能将心中的困惑请教于您，此话当真？”
神尊笑了笑：“自然是真话。不过就看阁下的本事如何了，能不能让老身满意。”
“那神尊想让我做什么呢？”
庚元笑着望着她许久，然后道：“老身想喝你酿的酒。”
“酒？”少年纳闷了，“当真如此简单？”
庚元答：“当真。这山里不仅有甘洌清泉，又有刚开不久的桂花，公子不妨为老身酿一壶桂花酒？”
少年虽不解，但还是答应了。不久，一坛泉水、一篮桂花、一杯鹿乳摆在了庚元面前。
“这乳是做什么用的？”庚元不解。
少年答道：“若早料到神君让我酿酒，我自然会准备齐全。如今单少一酒曲，便只能拿鹿乳代曲了。”
庚元笑而不语。少年准备齐全，这才开始酿起酒来。
他将桂花捣碎，去其无用，留其精华，散入盛有清泉的坛中，顿时芳香袭人。再将鹿乳倒入用以发酵，随即盖上坛盖，然后施以灵力，虽然不及纯手工制作的正宗，但也很是醇厚清香。不到一会儿便香气四溢，弟子们闻后也不禁称赞。少年将一壶还未发酵的桂花酒小心放到庚元的桌上，说：“再有一月便可以喝了。”
庚元似乎很高兴，闭着眼闻了闻酒的味道，然后称赞道：“果然果然，还是老味道。”少年不解为何他会熟悉自己的酒味，便问：“神尊曾喝过我酿的酒吗？”
“没有。”庚元坐起半卧的身子说，“好了，钟雪上仙，我想认出你还不难？还需假扮什么？”
被识破后的钟雪也不惊讶，笑了笑说：“寻找神尊路途艰辛，一路跋山涉水，我怕女装过于招摇。再者神尊从不收女弟子，怕是对女君有什么偏见，故只好假扮。”
庚元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过。我不收女弟子，是因为祖辈道法传男不传女，我不过沿袭罢了。再者怕同门弟子暧昧不清，影响修炼，并非有什么偏见。”
钟雪又问：“那小仙的酒，神尊可还满意？”
“满意，非常满意。上仙尽管问吧，老身尽己所能。”庚元笑道。
钟雪心甜意洽，正要开口问时，却还未出声，便被一个声音打断：“神尊，别来无恙？”
钟雪回头，看见一人立在离自己七步之距。此人身穿一袭色泽胜雪的箭袖白衣，腰系丝垂银带，衣袂蹁跹，飘然出尘。他的身姿修长挺拔，模样精致朗明，眼神漠然淡雅。整个人皎洁如明月，坚毅似峻峰。
钟雪仔细端详了眼前这个人，发现自己素未谋面。庚元似乎有些委屈，说道：“今天怎么回事，两个人问老身问题，老身也只能避而不答了。”
钟雪还在想着他的身份，接着一下子被庚元的话惊醒，上前一步说：“是我先答对了神尊的问题，况且先来后到，神尊也应该明白事理。”
“这就很让老身纠结了……清岚君，不如你先回答老身的问题，老身再考虑考虑？钟雪上仙，不妨先避一避？”
钟雪有些生气，扭头走开，不再顾及二人，同一旁的弟子们聊去了。
“这个清岚君是何人，竟如此无礼？”钟雪问道身旁一名弟子。
弟子急忙道：“呸呸呸，怎么能这么说清岚君呢？他可是神尊最欣赏的一个人。”
钟雪仍旧不满：“欣赏归欣赏，但神尊也不能有所偏袒，也不能抢别人的机会啊。”
“清岚君何等英才，他问神尊的问题得多金贵啊，无非是关于六界兴亡，天下祸福的，所以你遇见他最好退一步。”
“退一步？”钟雪问道，“听说庚元神尊素来讲究众生平等，怎么到清岚君这里就要退一步了？他问的问题关乎天下苍生，我问的问题关乎一个人的性命，都是为了众生，何来退让之说？”
弟子却不愿与她解释过多，便转了一个话题聊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庚元才派一名弟子将钟雪叫到面前，说：“抱歉，钟雪上仙，现在你只能问老身半个问题了……”
钟雪更加不情愿，清岚君见状，明白面见神尊的机会千载难逢，如今坏了她的好事，便道：“同为解惑，既在一日相遇，还望上仙见谅。”
他的语气诚恳万分，眼神却毫无波动，明显是毫无诚意。钟雪见状，立即道：“罢了，面见神尊不易，就当便宜你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同庚元道了别，便逐渐离去。
也罢，半个就半个，总比没有好。钟雪略微有些失望地问：“我想问神尊，驻光上神此时身在何处？”
庚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提高了声音道：“妙啊，真是妙啊，千年一遇，千年一遇啊！”
钟雪觉得他有些反常，便问：“什么千年一遇？”
庚元答道：“老身一天之内同时被两个人找到，此乃一妙；两人前后又问了两个相同的问题，此乃二妙。”
钟雪惊讶地问：“他刚才……也问到了驻光上神？”
“正是。”
“那您如何解答？”
“如此玄妙之事老身却尚未遇到过，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方才他许了你什么？”钟雪又问。
“什么也没有。”
“……”
钟雪此时忿忿不平，庚元怎能偏袒到这种程度，但还是憋住了。毕竟神尊口中的都是金玉良言，千万不能得罪他。
“老身破例就告诉你吧。”庚元忽然说，钟雪立即聚精会神地听着，只听见他说道，“妖界厥山，正在捉一只猪妖烤肉吃。”
钟雪听后不禁瞪大眼睛，据说厥山上都是些修行未果，未能现人身，或是犯下大罪，被罢黜贬谪的妖。这些妖素来凶神恶煞，此山更是阴森。她不明白驻光为何会身陷此地，便问道：“吃肉？神尊莫不是在开玩笑？”
“你质疑老身？”
“不不不……那驻光上神去厥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庚元笑道：“你只能问老身半个问题，其余的，就等下次吧。”说罢，不等钟雪再说什么，然后一挥袖，同一群弟子消失在原地。琅琅读书声转瞬即逝，一身灰衣的庚元也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空寂的山。
启月山是六界闻名的一座仙山，以集月光之精华滋养修护而著称。每到月升之时，站在山崖上就会看见近在咫尺的银月，仿佛触手可及，月光之灵气使得这座山上的仙气更加浓郁。山上立着一座不大的宫殿，因为主人颇喜爱花朵，也因为有浓郁的仙气护着，使得这里的花十分富有灵气。如今启月山上的花朵开得正艳，生机盎然，娇艳欲滴。花朵们一个个迎风招展，摇曳生姿。有灵力的，挥着叶子翩翩起舞，欢声笑语；无灵力的，自然与普通的花并无二致，只是被风吹得轻轻摇曳，腼腆含笑。
钟雪正路过花丛，她饶有兴趣地蹲下来看着这些富有灵气的花朵，一朵白色的玉兰看着她生得实在好看，便心生好感，张口问道：“白衣姑娘，你从哪里来？”
她早闻启月山上百花盛开，富有灵气，仅次于仙界最有名的花谷，也对这只与自己套近乎的玉兰花产生好感，便蹲下来答道：“我从遥远的北方而来。”
“那你是怎么来这儿的？”玉兰花又问。
钟雪抬起纤细的左手，伸出手指，从远处的天际一直指到头顶的天空，边说道：“飞过来的。”
群花感叹，不禁羡慕起她来。又想着何时她们自己也能挣脱这一方小小的土地，展翅飞翔在碧空之上，随心所欲，看尽这万里晴空下的纵横阡陌？
旁边的一只月季忍不住开口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钟雪想了想，答道：“我来，是愿看尽世间荣华，看透人心所向。”
“你……你为了谁而来？”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小声问道。
她垂首，低眸望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出神答道：“为我自己，亦为……我的族人。”
“钟雪！”正说着，突然一声呼声自她身后响起，群花见了来者，立刻不再言语，纷纷低头行礼。
钟雪回头，见了来者便起身，立即换了一副脸色说道：“怎么南胥？闭关修炼，连我都不肯接见？”
来者一身黑衣，全身上下透着一阵冷傲之气，俊眼修眉，鬓如刀裁。南胥见了钟雪便流露出柔和之态：“我哪敢啊，只是这百年不出窝的上仙来我这，还真是稀罕。”
钟雪懒得与他卖关，直入主题，说道：“我来你这，自然是有要事寻你。”
南胥苦脸委屈道：“也是，没有要事你也不会来找我。”
“你这里仙气这么浓郁，我哪里受得了，平日叫我我也不会来。而且这几天你闭关修炼，我也不想打扰你。”
南胥笑道：“不是说了你是例外吗，想我了便随时来，我又不会觉得烦。”
两人停止了打趣，坐在附近的石凳上，钟雪接着说，“今日之事要绝对隐秘，不可纰漏半分。”
“何事如此重要？”南胥见钟雪厉颜正色，不解地问。
“其实我今日找你，是想把天隐石交给你。”钟雪刚说完，南胥便露出隐退之色，钟雪又加以解释道，“首先，天隐石在你这里是最隐蔽最安全的，其次启月山上灵气浓郁，更容易使它灵力大增。”
钟雪说完，见南胥面露难色，便长呼一口气，问：“你可愿意帮我？”
南胥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便望着她问：“你可信我？”
“当然。”钟雪说着，将一个黑色的木盒放在石桌上，推到南胥眼前。盒子是由千年槿木制成，上面涂满各种神秘的花纹，此为封印。南胥将木盒打开，看见半透明的天隐石静静躺在盒子中央，黯淡无光，毫无生机。
“此为雪妖族圣物，放在我这局外人这里，是否有些僭越了？”南胥仍不放心地问。
“不会的。我放在你这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
“自然是看上了启月山的灵力，以月光滋养它，总比我日日修复它省心得多。”钟雪道，“况且你这启月山百年无人踏足，有你这位上神在，谁敢随意闯入？”
南胥苦笑：“你只有在有求于人时才会花言巧语。”
语罢，复又凝视着天隐石。许久，他才想通了似的坚定地答应：“好，我答应你，事关雪妖族，我一定好好保护它，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钟雪笑了笑说：“有你我就放心了。对了，我昨日去找神尊问他驻光上神的下落，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南胥迫切地望着钟雪。
“他说驻光上神此时在厥山，捉一只猪妖烤肉吃。”
“……”
“不管怎样，父神还不算太危险，只是他为何在那种地方待着？”
“驻光上神自然有他的事要做，你若是放心不下，改天去妖界打听打听吧。”南胥道，又问，“没再问更多的了吗？”
钟雪摇摇头，想起那日有人抢了自己的好时机，便又气愤道：“都是那个清岚君，他若是晚来一步，我就能问清楚神尊了。”
南胥惊道：“清岚君？”
钟雪疑惑：“怎么了？他是什么人？”
“说清岚君你或许不了解，但若是说绍恭上神，你一定会了解的。”
钟雪“啊”地一声明白了：“原来是他。”
钟雪听说过关于此人的不少传闻。他虽然是仙界最年少的一位上神，修为却不容小觑，以至于两千岁时就能身披战甲，驰骋疆场。据说当年那场仙妖荒州之战时，便是他亲手拉弓，用凌霄箭将妖王启珲一箭穿心。
她偶而听父神提起过，脑海里有些印象，觉得应该是一个横眉立目，盛气凌人的人。今日一见，却是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竟是如此光风霁月，翩翩风度。
钟雪正待再问些什么，忽然远方传来一阵清亮欢快的声音：“南胥，南胥！”
钟雪听得出是青岩的声音，南胥一下子脸色刷白，却无地躲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兴奋地小跑过来。
青岩跑近南胥，坐到他身旁：“就知道你在这儿，只是你从天宫回来没有第一时间找我，是不是该惩罚些什么呢？”
“……你说了算。”南胥敷衍道。
“那就罚你将我栽种到你床前，我可以天天开花给你看的！”
钟雪对南胥笑道：“青岩姑娘找你想必是有事，我就不在此打扰了，告辞。”
南胥表情痛苦地看着钟雪，钟雪却以袖掩笑，毫不理会，完后便下了启月山。
清雪宫坐落在仙界一片密林中，林子中央便是。宫中栽种大片梅树，抬眼望去，如同一片粉霞。一座亭阁依傍着一片莲塘，幽静安和。
“主人，你回来了！”一声惊叫忽然响起，随即一只猫犬大小的东西飞快地跑来迎接钟雪。只见它体型微小，通身洁白，只有额头处的一抹红显得格外鲜艳，背上长着一对小得几乎埋在毛里的翅膀，那对眼睛更是如同星星般明亮，没有变身后的威严魁梧，倒显得温顺可爱。正是后奘。
钟雪往里走，后奘跟在她后面，说：“有客人来了。”
“谁啊？”
“黎襄！”
“……她哪里算？”
黎襄早已等候多时，静坐在钟雪房间。见她走进便起身笑着迎接道：“你回来了！”
“怎么今日惦记起我来了？又要找我什么事？”
“找你商量商量，我去玉山的事。”黎襄重新坐回了原位。
钟雪也顺势坐到她旁边，倒了茶问：“这么着急要走？”
黎襄点点头：“王母说想我了，召我回去呢。所以我这次可能要待久一些，得有个一二百年的。”
钟雪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可不要像以前那样半途而废，提早出山。不然王母嫌烦，也容不得你了。”
“在这之前，”黎襄小心翼翼地说，瞟了一眼钟雪，“我想去玩玩。”
“玩？去哪儿玩？”钟雪不解。
“你是知道的，王母可严了，玉山更严，我这次去是要签订二百年的时间，二百年不能出山，这也太可怕了！”黎襄委屈道，“所以我想最后再好好玩一次，去凡界一趟。你可不可以陪我？”
钟雪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好吧，那我就陪你最后一次，但你可要保证日后好好修炼。”
“太好了！我保证去玉山后好好修炼，不再贪玩成性！”黎襄兴奋道。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给房间镀上了一层金光。几片花瓣顺势悄悄飘进来，落在了桌上。钟雪望着窗外刚开不久的梨花，对黎襄说：“若你不介意，等从玉山回来后就搬到清雪宫住吧，你看如何？”
黎襄没有答应，反问道：“等一百年过去了你怕是早就飞升了，还住什么清雪宫？我还等着回来后来天宫找你沾沾光呢，你倒说这种没底气的话。”
钟雪忍俊不禁：“你当真这么信我？一二百年就能飞升了？”
“我还觉得一二百年太久了呢，你最好五十年之内就飞升！”
这次闻言，钟雪却没有笑，脸上反倒有一种哀愁蔓延。黎襄见状便问：“怎么了？要求太高了吗？那七八十年也是可以的…”
“我是觉得在这里住惯了，去天宫反倒有些不太习惯。”钟雪打断了黎襄的话，逐渐走神儿，随后坚定地抬头望着她道，“总之，等我任务完成后，就离开这里，和你，和南胥闯荡六界，云游四海。”
“我我我，还有我，主人你怎么把我给忘了！”一阵细软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回看，不知何时后奘竟跑了进来，偷闻二人说话。
“那我们说好了，可不许反悔！”黎襄笑道。
“我要跟着主人走遍六界，尤其是凡界，可有意思了呢！”后奘兴奋道。
这下，满屋都充斥着笑语。后奘心里明白，这是一个约定，是主人和大家定下的约定。
它和黎襄，都在等那个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