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打通之后,连季衡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
他站在一处拱门之前,过了门前面再走一步,便是他以前的家,楚府。
明王府已经够大了,但是楚家是他以前家,他买下来就是看着以前的家里,怀念罢了。
他将拱门上的锁打开,推门走进了院子里,无一不是熟悉的场景。
抬头看,房屋灰青砖瓦,屋檐翘起,灰色墙面,地下是石径小路,他闭着眼都能找到当时住得那间屋子。
顺着小路往前走,就看到了一处凉亭,走进凉亭来,就能借势看见院子里头的一截梨花开的正盛。
往前走,穿过一拱门,正是曲径通幽一处。是一处大庭院,站在此处能一览风光,院子中央里面一处细长的池子,池子上面是拱桥,四周是凉亭,石板路旁地上都是花草,小桥流水人家,再普通不过的园林建筑。
真正惹眼的是那棵梨树。园林常见,而这梨树确是不合之处。
阳春白雪,枝繁叶茂,繁花盛开。落英缤纷,随风飘零。
在京城七八年,他魂牵梦绕的家,那棵梨树,就在眼前。
他这一步一步,皆是过往,亲人已故,这是他回不去的曾经。
“殿下!有京城传来的信件。”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从过往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什么事?”
“殿下,是重华宫的信。”来者正是虎头虎脑的宣黎。
重华宫是燕国一时最鼎盛的门派,以草药行医起家,后来壮大,市面上的灵丹妙药皆是出自重华宫,重华宫近几年来向宫里进贡神药,颇得皇帝信赖。
重华宫宫主,赫瑾瑜是连季衡的挚友。
二人相识于宫中,一见如故,性情颇为相似。
连季衡接了信,启封拿了出来。看着那笔锋凌厉,字迹狷狂,却又些许潦草,就知道是他不错了。
俗话说见字如面,看着狷狂张扬的字,就知道那人性格骨子里的狂傲与不屑。
“他要来江南采买药材?”心想着罢了,我也属实闷的慌,来了还有人与我一起解解闷。连季衡心里畅快了不少。
“走吧,回去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这院子也没心思逛了,带着宣黎转身回去了。
屋子里连季衡坐着,宣黎,云起,琴娘几人对面站着。
“既然到了延州就别回去了,既然是你监视我,那就去万花楼吧!云起你去安排一下,再派几个人暗中保护着。”
琴娘心里明白,自己红尘中闯荡惯了,再去做其他的也不适应,但自己空有一身舞技曲艺,关键时刻也是不堪大用,护不住自己,护卫还是很需要的。
万花楼是延州最鼎盛的勾栏瓦舍,于她来说是最好的归处。
“商会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看向宣黎。
这几日有官员上表提议,要发展兴商,建立行会组织,与各州商贸往来也算是益处颇多。
这件事正合他意,加上楚家基业甚多,他可以在暗中操控整个行会,发展属于自己的暗线。
“我已经与各位大人商定,下月初五,先在延州十城内,开设绿海商行。楚氏产业全部投入,由年叔负责打理。”宣黎回答。
“嗯,那就这么办吧,传消息让刃雨回来!”
刃雨不同于宣黎,云起是连季衡的亲信侍从,刃雨是暗卫,带着这些年连季衡组建的名曰枯藤的势力主力,蹲踞在北方地区。
枯藤,本来是一些反臣叛贼,再不济是一些被招安的土匪,无处可躲,无枝可依,而连季衡却给了他们一处容身之所,从此枯木亦逢春,生枝亦开花。
连季衡近几年在京城里避开耳目,小心翼翼将他们组建了起来,目前遍及各地,主要是收集情报,暗中调查,又或者在暗中对朝堂局势推波助澜。
如今连季衡回来延州,也是时候让刃雨回来了。
宣黎与云起相视一笑,拱手行礼。“是!”他们也是十分想念刃雨。
今日一早,庭雪便告别王府一干人,往城外奔去了。
傍晚,魔教总据点里面倒是灯火通明。
“银蝶护法回来啦!”
“银蝶护法。”门口的小侍卫通通向来人行礼。
银蝶是她的簪子,也是她的代号。
庭雪的名字知道的没有几个,而银蝶这名字却如雷贯耳。
她在这魔教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法。
她只忠心效主,殿里坐着的正是她效忠的主人。
庭雪对教主只有尊敬与忠心。
幼时是孤儿的她沿街乞讨,大雪纷飞,手生冻疮,被野狗追赶至巷尾,还是少年的教主路过,一剑刺死了那野狗,救了她一命,收留了她,她非常感激。
教主带她去了一处训练营里,同她一样都是收留的孤儿,从那以后,她就暗暗发誓,想要做主人一样的强者。
但是当时如她一般拼命想要拔得头筹的并没有几人,后来训练营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多数熬不过,淘汰出局了,至于去向庭雪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很喜欢这样慢慢变强的状态。
教主认真的培养她们,读书写字,武功心法,为期五年暗无天日的训练,研究心法,钻研武艺,终于坚持了过来。
这一批中她始终是第一,终于到了考核的最后一项。
教主给她派了一项任务:去杀死一个孤儿。
孤儿……这些年她见到的都是孤儿。
那天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瓢泼大雨,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庭雪走到了指定的地方,城南破庙,她五年前乞讨留宿的地方。
那里面躺着一个熟睡的小男孩,衣服破破烂烂,躺在烂草席上。
闪电照在那人身上,不见丝毫醒意,依旧睡的香甜。
“轰——”又是一声雷。
庭雪手里握着她唯一能拿出手的武器——蝶簪。
手里紧了紧,握的骨头都发白了。她静静的走向她今晚的目标走去。
雨还在哗哗的下,闪电照在她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她身后的影子拉的很长,像一个怪物。
她在男孩身旁蹲下来,没有犹豫的刺向心脏的位置。
在即将碰到他衣服的前一秒,她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迟疑了。
同样的地点,同样低贱的身份,同样的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不是她五年前的缩影吗?
她瞬间明白了,这是主人教给她的最后一课:
杀人诛心,向死而生。
教主想要的不单单是那男孩的命,他更想让庭雪杀死从前的自己,这是诛心。
他也会走投无路偷糕饼吗?与野狗争夺着巷尾发臭的馊饭吗?被人戳着脊梁骨的唾骂吗?
她开始浑身发抖,那就结束吧,结束吧!
她稳了稳颤抖的手,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尽全力刺了下去,如同杀死自己一样。
“噗嗤——”是簪子穿透胸膛的声音。
她瞬间拔起簪子发了疯般跑了出去,任务什么的,她都不管不顾了。
庙外大雨滂沱,豆大雨点砸下来,她竟然也感受不到,不管衣服湿了,鞋子掉了,脸上的泪水与雨水,和被溅到的血水混合一起,顺着她纤瘦的下巴往下滴。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不能回头,不能往后看。
她不知道顶着大雨跑了多久,跑了多长的路,直到视线模糊倒在地上。
被教主的人带回去后,她生了场病,高热惊厥,整整三日。
醒来之后,那件事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从此向阳花开,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