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乌丹市太大雾了,这批货要稳妥点,就等雾散再上路可以吗?”卫国扯着嗓子,他喉咙发痒,不停地挠挠搓搓。
“现在就差你们这批货了,你们乌丹人怎么搞的?别真耽误老子的事,如果你们不能准时到货,赔死你们!我不管你们怎样,我这边也要交代,你们知不知道拖了多久..”电话那头火药味十足,找准说话间的裂缝疯狂射击。
卫国也没办法,这类蛮不讲理的顾客,在十几年跑长途见多了,回回拉完货还要赔上一包烟,多年的心酸积压着,抹去了他的棱角,也铲平了他的斗志。
家里人多少次劝卫国转行,他都说自己没什么本事,家里人的不理解和不支持他也习惯了,跑长途的伙计多数都做不下去了,也只有他能坚持个十几年。
不过只要跑完这单,自己就可以与长途货车永久告别,想到这里,卫国还觉遗憾,不做长途了,自己闲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十几年的光阴像沙子抓不住,只能从手指间溜走。
电话那头终于休停下来,卫国没有选择见缝插针地补充话,而是给了二人片刻时间做休息。
最后老板还是扔下一句话:要么就滚蛋,要么就无论如何都要送到。
雾天能见度低,行车有极高风险,同时也明令要求大货车不能在大雾天行车,这是对自己以及其他司机负责。
但是卫国选择妥协,无他法,尽管明令禁止,但实际上,为了养家糊口,绝大部分司机都会走上这条钢丝,明令中也有不少的灰色地区,卫国当然清楚这些灰色规则。
手机里,自己与妻子陈小妹的联系就是报报平安,平常就叨着家里又缺米油,天气反常,衣服晾不干等等琐事。儿子卫清长出息了,当上医生,但也是辛苦活,常常忙活到半夜。
这时儿子卫清的来电如期而至,卫国也料到了,接通了。
“爸,起雾天了,你就别送货先了。而且你说好就送完这批货,就不做了,一言千金。”卫清也是拖着一身疲惫地回到宿舍,竟摆了副母亲的腔调,但卫国心领。
“是啊清仔,我看着来就好了,你这几晚都太晚睡了,周末回家好好调调身子,有没有拍拖啊?”似乎父母亲都有意无意提及恋爱,不过卫清倒是不介意,毕竟他在大学还被母亲主持过相亲,无暇顾及相亲后文。
“今天妈带着婆婆来我这市医院了,婆婆是风湿病又犯了,给她开风湿贴,不知道管不管用。”卫清也开始学着嘘寒问暖,而卫国更关心家里情况。
“爸,你现在到乌丹市哪了?”听到卫清那头有洗漱的声音,卫国明白这趟电话是时候结束了,不过他依旧耐心回答着。
“我现在到了郊区,刚下的高速,现在把车停在路边,睡到早上看看雾气有没有散,这趟我要送到佳林省,不过很快的。儿子你睡觉吧,我也睡觉了,都别打扰了。”卫国没有直接挂断,还在等着卫清做答复。
“好!记得早点回家,我周末也在家,姑丈他们也在咱家里。雾气千万别开车。”卫清念叨完最后一句,便挂断电话。
如果父亲是高尔夫球手,那他手上的高尔夫球杆就是他劳作养家的工具,则家庭是高尔夫球,由他怀着让家庭过上更好的生活的想法,数次奋力猛击,只为了让自己的家庭飞鸿腾达,仅需挥杆到入洞为止,他作为高尔夫球手的价值就能体现了。
这就是父亲。
凭借自己多年跑长途的经验,要想两天内送达,要抄小路,时速还得和平常没两样。只能铤而走险了。
清晨是雾气最重的时候。
此时启程肯定不是好决策,但是清晨没有过多车辆,顺利的话,不出半天,自己就能上到高速,郊区的路况不复杂,所以卫国还是驱车启程了。
大货车相比普通轿车,能见度会更低,视野盲区大,所以卫国绕过车一圈才登上驾驶室,经过这一绕,卫国的衣服被沾湿。
令卫国不适的是,周围气味像是消毒水,算不上臭气熏天,但是呼吸极为不适,甚至衣服上沾湿的部分还混着不明粘液。
回到驾驶室,熟悉的气味使得卫国安心,没有烟味,没有汗臭味,只有自己平时都在车上备着的香薰或者茶叶的气味。
大货车司机的驾驶室并不是由臭熏熏的衣服或是长久不收拾的烟灰杂物构成,毕竟经常跑长途,大部分四级还是很懂得收拾自己的驾驶室,使其更加整洁,跑长途过程也是尽量保持自身整洁。
上车后卫国只想着赶紧打开空气过滤器,平时自己很少开,滤片隔三差五才更换,终于能好好地呼吸了。
经历过各种险情的卫国,发觉了这一次的异样,既不是机油的气味,又不是新屋的甲醛味道,就是一大股令人作呕的发酵气味。
纵使不安,卫国还是要赶路。
凌晨五点,雾气似乎更浓了,不断积压着,悄无声息地渗透着遇见的建筑物,附着在车辆底盘,侵蚀着远道而来的新鲜空气。
浓雾笼罩着一旁的植被,过量的元素是草木葱郁的催化剂,但是过量的水分则是溺亡烂根的源头,随着大货车碾过的痕迹,草叶花簇因为水分凝聚后汇合的水珠,纷纷低腰。
货车的速度并不快,卫国却感觉较以往车辆的阻力不小,车上的收音机频道还没有到放天气预报的时间,空气过滤器呼隆作响,比空调的声音还要重。
混浊似乎凝固的雾气,需要一缕刀光划开。
而金色光刀如闪电雷霆刺穿这片浓雾,后面还跟随了各色的雷光,极速飙升的荷尔蒙,刺激着这群年轻人做出更疯狂的举措。
摩托炸街,呼啸而过,在浓雾中来回穿插,引擎的咆哮,飞转的轮胎,冲破一面面雾气组成的墙面,排气孔不断发出声波子弹,狠狠将雾气射穿冲散。
领头车手甚至摆了个杂技,车头翘起,企图挑战物理定律,不过车头还是降了下来,但阻止不了其他人效仿着。
这片郊区在五点很少有车辆,纵使是大货车,这群摩托车手怀揣着盲目的自信,自大地认为自己的反应足够躲避危险。
他们这支车队也有过减员,主要领头车手的身份一直使警方头疼,交警部门也并不是第一次收到关于郊区外飙车党的投诉,不少次潜伏抓捕,要么都被他们侥幸逃走,要么总是抓不到带头的,每次总是死灰复燃。
交警部门策划于凌晨4点再次在乌丹市郊区进行抓捕,而李学良也参与了抓捕任务。
因为这场大雾,警方只好提前启程,更早在相关位置部署,几辆警车与摩托藏匿在雾中,静候飙车党的到来。
但是卫国大货车的出现成了两方最大的变故。
同一时间,卫国也听见了排气管炸街的声音,他清楚,这帮飙车党最喜欢戏耍大货车司机,能干出的事不亚于犯罪。
之前有个干了十几年拉货的司机,在路过这条路段时,可能因为猛地一下油门,油门一响,吸引了这帮飙车党,这帮人蛮不讲理,还死活在货车前方减速堵这个司机,真的就是玩命。
结果就是,司机也不简单,不惯着,脾气一上来,直接碾死了一个摩托车手,似乎才19岁,正至风华岁月,两个家庭就这么破碎。
所以卫国心里清楚,最好就是避着这群不要命的摩托车手,他只好选择减速慢行,宁可稳妥。
而另一边,警方早早两个小时就做好埋伏,他们的行程被迫提前,不少人精神不佳,靠着“粉牛”功能饮料硬撑着。
李学良也是他们当中之一。
李学良当交警的两年十分辛苦,除开能少有几回机会驱车抓捕嫌疑犯,本次抓捕也是李学良从业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大型抓捕。
自疏散以来,他始终没有好好休息过,组织车辆,安排任务,粗活细活都要他上,好在这回抓捕不需要他驱车,他仅需要坐在驾驶室汇报即可。
“小李,给支烟我。”一旁的老秦翘手等着李学良给他烟。
“别抽了老秦,你还嫌车里味道小呀?乌烟胀气的,要抽你下去抽。”后座的老邱发出抗议,并命令小李不许给烟。
“小邱邱,就抽一支,就一支,外面雾气这么重,这么潮湿,根本点不着烟。”不等小李递过去,老秦就已经抢过去了,硬是厚脸皮点着了,小李也没有办法。
“你他妈了个臭脚秦,抽死你啊,这么喜欢抽,真想给你一脚。”后座老邱恶狠狠地往老秦座位一脚踹过去,老秦的烟差点没拿住,两个人瞬间点着了情绪,四目怒视着,只留下小李一人尴尬。
“你他妈说归说,动手干什么?你找茬是吧!”老秦和老邱其实都清楚,这种凌晨抓贼的累活最折磨人,只要有一丝摩擦,火气就很容易上来,就连干了十几年的他俩都控制不住。
“各单位注意,目标车辆群已经进入郊区道路,所有人赶紧就位。”隔了两个小时,广播终于响起,原本争执的二人暂时放下憎恨,老秦也把烟掐了,仅仅把车窗摇下来一个缝隙,车窗外的气味,着实是难以忍受。
仅仅露出了那一条缝的几秒钟,气味遵循原理,在车内扩散,可能是有烟味覆盖着,但是气息令老秦略感恶心头疼,另外二人也顿感不妥,都以为是通宵熬夜导致不适,如今更重要的事情是抓捕嫌疑犯,所有警员都有条不絮地准备着。
“全体注意!目标路段还有一辆货车!”突如其来的变数,打得众人措手不及,但是任务还得继续,计划赶不上变化,一边在心中不停咒骂卫国的货车破坏计划,另一边又在心里希望货车不要成为焦点,最起码先来到埋伏的这段路。
卫国看不清左右的视镜,但通过后视镜,勉强能见到几处光亮,像是萤火虫,模糊的身形闪烁着,比其远处城市的灯光还要微弱。
卫国急中生智,既然不要跟他们比速度,那他就假装在路边停车休息,以避开这群亡命之徒。
减速,靠着右边稍作平坦的路面,右转,压过线,顺利地停在路边,关掉前灯,熄火,放下座位,难得又有得休息。
卫国心中默念千万别找自己麻烦。
先是一辆,再者一辆辆经过,速度放得很慢,哪里还有一副群狼追随狼王狩猎的景象,更像是一大群丧家犬,一瘸一拐。
丢掉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狼皮,净是夹起尾巴沮丧的丧家犬。
有两辆摩托车滑倒了,没有意料之中摔得血肉模糊,因为速度放缓了,摩托车手是侧身贴着地面倒下的,这一意外倒是令卫国惊讶。
同样惊讶的还有警方。
“各单位注意,目标倒下,属于自然倒下状态,各位继续留意情况!重复!”听完广播那头,一车人愣了愣。
“这群人是被咱吓得腿软了吗?不像他们啊,他们都不怕死的。”老秦警惕地盯着远处,最前头的摩托车手已然倒地不起,后方的车手有的丢下了车,徒步着走向前方警车,有的还倚着车辆。
而卫国这里,他目睹到倒地的两名车手,貌似是看见了他在驾驶室,正朝他的方向一步步挪过去。
老邱刚想拉开车门前去查看情况,却让老邱拉住,老邱直接动用警车的公共频道,对全体警员说道:“大家先别下车,可能有毒气。他们的状况很像是中毒了,跟上头汇报。”
卫国正想开门下车询问情况,仅仅开出一条门缝间,他就毫不犹豫地再次关上车门,还好车内有过滤器,他闻出了雾气中危险的信号,这是一股夹杂着过期花生油、发酵坏掉的火腿以及尤为刺鼻的臭屁虫气味。
他生理上第一下反应不是呕吐,而是疯狂呼吸过滤的空气,明显这股雾气,还混杂着刀片,肆意地割破着呼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