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泽猜测制司有可能完全不去考虑接手商州防务的事,才会想着接手私盐之事,以便在商州埋下更深的耳目,姜平只是一笑,说道:
“陈兄倘若要想知道答案,那在四人被召回之前,怕是不能离开我的视野了啊……”
“还请姜爷赐教!”陈松泽拱手道。
徐怀、史轸、韩圭都颇为欣赏陈松泽,但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对陈松泽进行更深的考察;考察以及后期对陈松泽的任用,乃至调查、清洗淅川官|场诸事,都一并交给姜平接手。
“赤扈南侵以来,韩、顾、葛、高诸公都率部打过不少硬仗,甚至就连郑怀忠、郑聪父子也不是没有御敌之功,但赤扈人所真正忌惮的还是楚山,这绝非自夸,”
姜平将麦炊饼掰成小碎块,慢悠悠的塞嘴里,说道,
“汝颍会战,凿山引汝水北灌,使许陈蔡颍四州之间皆成水泽,制司背倚箕山(嵩山南脉),东西延伸到伊水、汝颍水所构建的防线即便还谈不上坚如磐石,但京西、河洛之敌短时间内想强行破开,也是绝难。然而制司纳南阳、襄阳、荆州之地,安置百万流民,赤扈人不可能不清楚,更不可能坐视不管。因此开辟第三条针对我们的战线,对赤扈人就变得更为迫切。哪怕他们并不指望真的能从武关道杀入南阳府西翼,但只要能迫使我们在淅川投入更多的人马、粮秣,也能达到消耗、疲弱我们的目的……”
陈松泽点点头,表示理解制司为何没有接手商州防务的打算了。
说到底蓝田一旦失守,赤扈人能分别从武关道北段以及洛水两路进攻商州,倘若东川路兵马无意守商州,京襄去接手防务,要花费的代价太高了。
特别是赤扈人有意再开辟一条新的战线来消耗京襄。
京襄刚刚接纳的百万流民,生存环境依旧极度窘迫,需要持续的投入大量的粮秣进行安置。
十数万辎兵、屯兵,要从军事潜力转换成真正的军事实力,更需要的时间。
其他不说,数万套铠甲、兵械以及相应的战械、战具,得花费多大的代价、资源,才能打造出来?
制司现在欠缺的还是时间,要尽可能避免被拖入越打越弱的消耗战中。
因此这个冬季,徐怀不仅下令汝蔡申三州前线都只会倚仗现有的防线全力防御,绝不允许将卒轻易主动出击,南阳府西翼也将选择在淅川依托地形狹仄、险峻的丹江及重阳河谷构建防线,轻易绝不会前出接手商州防线。
考虑到蓝田、商州很有可能在这个冬季会陷落敌手,一方面需要在蓝田、商州部署能隐藏更深、轻易不会被敌军挖出来的耳目、探子,一方面使淅川更快、更彻底的进入军事全面动员状态之中。
依照制司与朝廷的约定,汝蔡申三州作为接敌战区,实施行营节制州衙的军事治理,只不过从之前的楚山行营改为汝州、蔡州、申州三大行营;除此之外的州县,仅允许推行限佃清田以及拿清缴上来的田地建设屯寨,实施军屯,其他则要一切照旧。
此时蓝田、商州未失,淅川还没有接敌,不算战区,余链、周鲤等官员不肯配合,乡族士绅又强烈抵制,制司想要更快、更彻底对淅川进行军事动员,就需要用些非常的手段。
而这一切又需要在朝廷的规制框架之下进行,不能变成制司被攻诘的把柄。
陈松泽作为析川的地头蛇,长期深入接触到淅川各个层面,很显然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
“当真要用非常手段,吕季此人不容忽视!”听姜平说明来由,陈松泽说出一个人名。
“哦,吕季此人有何特殊之处?”姜平问道。
军情司到九月之后才着手更全体的去搜集南阳、襄阳府境内的详细资料,即便铸锋堂的粮栈更早就在淅川设了点,负责从淅川境内征购粮秣,但真正对淅川县乡族士绅与官员相互勾结的事情知之甚少。
吕季乃淅川吕家坳的吕氏家主,名下除了在淅水河东岸兼并八九千亩田地出佃收租外,旗下还经营船运、粮铺,看似与寻常乡族士绅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弟吕方乃是淅川县户房经承。
倘若余涟、周鲤等人有在淅川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吕季、吕方兄弟二人却是一个好的抓手,但这里面的把柄,却非外人一时半会能理得清,并抓住到手里的。
陈松泽说道:“余涟初到淅川赴任,也算得上谨小慎微,但掉进这大染缸里,并非谁都能收住手。余涟也不外于此,甚至胆子越来越大,最后更是在赈济钱粮上大肆做文章。先帝于襄阳登基,之后不知有多少民众南逃,流落南阳、襄阳等地,先帝下旨地方赈济,这些年来淅川有账可查的赈济粮约有八万余石,但赈济粮除了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外,还有大量的虚报谎报,外人是没有办法从中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不过,赈济粮主要还是拿淅川县征缴上来的粮秣进行冲抵,无论是以次充好,还是虚报谎报,这里面贪没出来的粮食,倘若没人居中操持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余涟等人总不能说等到卸任时各自将成千上万石粮草运走吧?”
大越赋税以实征田赋以及丁税、免役钱等为主:
处于运河要道附近的州县,会将粮食等实征田赋押解进京,而将丁税、免役钱留下来用于日常度支;而那些交通不便利的州县,则将丁税、免役钱等银铜货币押解进京,将实征粮赋留下来用于日常度支。
但有积余,就形成州县财政的“积缗”。
建继帝在襄阳登基即位后,除了下旨各地拿出一部分“积缗”押往襄阳弥补军资不足,还下旨将剩余的积缗拿出来赈济灾民;后续还授意地方将加征的一部分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
淅川这些年来在赈济灾民上前后耗用逾八万石粮食,从州县到户部都是有账目可查的,但是地方官员在这个里面到底贪墨了多少钱粮,想要深挖的话,而且还要尽快将盘根错结挖出来公布于世,就必须得抓住关键环节、一击毕命。
姜平先将陈松泽带到军情司在淅川的落脚地,将一些细枝末节搞清楚,之后就写信派人赶往西峡通禀此事。
在得到徐怀亲笔批示后,姜平就亲自陪着陈松泽,将贩盐队知晓陈松泽身份的四人秘密扣押起来,防止陈松泽的身份泄漏,之后再安排人手接管触手已经渗透到商州境内的贩盐队。
数日之后范雍秘密抵达淅川,主持对淅川官员贪墨钱粮大案的调查。
徐怀出任制置安抚司统摄京襄路军政大权,照理来说徐怀还可以举荐转运使、提举刑狱公事、提点常平仓事、兵马都部署,分领转运使司(简称财司或漕司)、兵马都部署院(简称军司或帅司)、常平仓司(简称仓司)以及提举刑狱司(简称宪司)四大监司。
然而楚山高级将吏太匮乏了,史轸、苏老常、徐武碛、徐武江、郭君判、潘成虎、范雍、徐武坤、徐武良等人要么都身兼数职,要么就是资历勋阶不够,举荐上去,也被朝廷封驳回来。
目前转运使、提举刑狱公事、提点常平仓事以及兵马都部署暂时都空缺着,监司权柄都合并到长史院、司马院执掌,具体的职能监司也都有设立,以确保制司的正常运转,而各个职能监司则由诸参军事暂领。
目前制司将监察州县官吏等职权,都合并到刑狱司,由范雍暂领。
现在要挖开口子清洗淅川官|场,虽然可以从军情司调遣人手操办,但还得刑狱司出面主持。
“要尽快挖开口子,已经顾虑不了打草惊蛇了,需要刑狱司即刻派出人马缉拿吕季、吕方兄弟进行审讯——为防止余涟、周鲤等人转运、埋藏财货,军情司除了封锁淅川对外的水陆通道外,也提前安排人手对县衙进行监视……”
范雍赶到淅川后,姜平就带着陈松泽将他们拟定的方案禀报给范雍知晓,由范雍来拿最后的主意。
“刑狱司不足百人,还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诸事还得是军情司打前阵,刑狱司派员参与——现在大家把这些事再推敲一番,要是没有什么问题,今夜就先拿下吕季、吕方二人,对吕氏名下所有的宅院、田庄以及相应的账目、主要管事进行扣押、查封,争取两天之内拿到书证与口供……”范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