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洋独自一人回到了湄港公务大楼,回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顶层。
整个湄港的夜色尽收眼底,倒是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但对于此时的江洋来说,这是高处不胜“寒“”。
此寒非彼寒。
或许是灯光昏暗的原因,又或者是真的因为江洋的发色变化太大。
这个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整个人如同罩上了一层早霜。
塞恩给江洋打了个电话。
他在电话中告诉江洋:“我的鱼儿吃饱了。”
江洋右手拿着电话,眼睛死死的盯着窗外的湄港大桥。
空气静默的像是结了冰。
良久,江洋淡淡回应了几个字。
“但我的宠物还饿着。”
说罢,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江洋的脑海中,像是要刺破他的头颅一般。
“我妈的住院费是你帮忙交的?”
夕阳西下,披头散发的青年穿着一双破烂的拖鞋,满怀警惕的看着“刚来”这个“新世界”的自己。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午后。
兄弟二人双双从派出所出来。
记忆深刻的是他那双裂开一只的人字拖鞋,走路都要用脚趾夹着,防止走掉了鞋。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是吧,我娘说我打小就聪明。”
他在打趣。
他当了真。
就这样,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他给了他一份“体面”工作。
“摩托车司机?”
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第一辆车。
从那时起,他成了他的专属司机,成了他的兄弟,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王丽夜店遇到骚扰,他去解救,他像是一堵墙站在了他的前面。
从那时起,任何事情他都会带着他。
无论是光彩的,还是不光彩的。
只要他说。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我哥”二字,成为了他最骄傲的事情。
他经常惹事,经常闯祸,经常搞出来很多的麻烦。
但他总是会第一时间护着他。
他做错了事,只需要对他哥说一句对不起。
而他,则无论对错都会现把他拽到身后。
这两个人都明白一件事。
评价“对”与“错”,是法官和警察做的事情。
如果凡是都要讲对错,那么要朋友做什么?
回忆越来越深。
江洋站在落地窗前,眼睛逐渐湿润。
他想念这个兄弟了。
但他知道。
再也见不到了。
他被喂了鱼。
江洋最怕的鱼。
大鱼。
很大很大的鱼。
这个傻乎乎的大个子,总是会在生活中给身边的人带来欢乐。
而这种欢乐,绝大多数都是在别人的“嘲笑”和“愚弄”中得来的。
所有人都会拿他打趣,都习惯性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但他知道。
他并不是真的傻。
因为他说过:如果因为自己傻可以给身边的人带去快乐,那么他可以一直傻下去。
也只有他知道。
他看起来粗狂,但内心很细腻,甚至可以用脆弱来形容。
第一次得到房子的时候,他哭了。
“我娘有新家了。”
“以后,再能讨个漂亮的媳妇就更好了。”
这是他人生中最高的追求。
甚至在他已经成为整个东南亚最大的赢家时,他连一辆跑车都不舍得买给自己。
而现在。
江洋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买下那辆保时捷跑车送给他。
手机又响了。
是板寸的妈妈。
江洋闭上眼睛,眼泪在脸颊上滑落,右手伸到手机那里,又像是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这是他这辈子最怕听到的一个电话。
但终于还是来了。
江洋没有接。
他不敢接。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妈妈。
江洋的心很痛。
痛的是时至今日,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大的欲望。
那扇欲望之门,一旦打开竟是永无止境。
这些日子的夜里,江洋时刻梦回石山。
梦回当初住在那个电工家属院,与大姐和妹妹一起,生活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
日出而出,日落而归。
那冷饮厂不大,赚的不多,但足以幸福。
幸福。
突然想起来,那个时候才是真正幸福的时刻。
一个当老师的女朋友,一个把心思放在家里的姐姐,还有一个不让人省心,偶尔总是会给家里制造些小麻烦的妹妹。
当然,还有一群好朋友。
像是白承恩那样的大哥,以及像是周浩和板寸那样的好兄弟。
没心没肺的陪在自己的身边。
护城河畔,烧烤摊,大排档。
喝着两块钱一瓶的啤酒,吃着五毛钱一串的烧烤,吹着比玉皇大帝还牛的牛。
仔细想来,那段时间里真的很幸福。
可为什么,很多幸福会随着自己拥有的越来越多以后,渐渐的感受不到了呢?
“寸。”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带你离开石山是个错误。”
江洋喃喃,转身道:“不行,咱回去算了。”
椅子上,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外套。
那是板寸的外套。
在这间办公室里,总共有三套桌椅。
一套大的,两套小的。
大的是江洋的,另外两套是沈一彤和板寸的。
这间办公室也只有这两个人可以随意的进出,不用任何申请。
在不知多少个日夜里,江洋无论在办公室里忙到多晚,他都会在另外一把椅子上“躺”打哈哈。
时不时的问一些不着调的问题,玩着他最爱的贪吃蛇游戏。
江洋不知怎么的,明明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却还是习惯性的回头看向那把椅子。
仿佛他就坐在那里玩着手机游戏,吊儿郎当的晃着腿,等着他“下班”。
没有。
也看不到了。
心像是被刀绞了一般的疼。
一瞬间,江洋仿佛老了十岁。
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
尤其是那头有些银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沧桑。
湄港成了一盘烂棋。
不是他的棋艺差。
而是这次他遇到的对手太过强大。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塞恩的实力都完全碾压他。
压的他喘不过气。
两世为人的江洋,在这个世界中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碰撞,让江洋从心底出现了一丝绝望。
湄港对美國,蓝鲸对共祭会,以及他对抗罗斯柴尔德和全世界几乎联手在一起的顶级家族们。
三种角度来看。
这盘棋,他毫无胜算。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座机的内部线路。
江洋回身,看了一眼后,接听了电话。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很熟悉。
“慌了?”
丕卿还是跟原来一样,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很是稳重。
江洋没有多言,只是拿着听筒。
“到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
“你的背后并不是空无一人。”
“尤其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
丕卿的声音洪亮,提高了些许:“你要你愿意,选择权就在你手上。”
江洋似乎在沉思。
丕卿继续道:“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告诉你。”
“对抗塞恩,就等于对抗共祭会,对抗共祭会就等于对抗美國。”
“而对抗美國,就等于对抗全世界。”
“以你的湄港和蓝鲸,你觉得现实吗?”
“你对抗的了吗?”
“凭你一个人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江洋的沉默更加沉默。
“回家吧。”
丕卿的声音恢复平淡,开口道:“你身后那十几亿人,有时候不仅仅是你赚钱的工具,他们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那就是你的同胞。”
“当你真的决定要向塞恩开战的那一刻起。”
“别的我不敢保证。”
“你的那些同胞们。”
丕卿的声音沉稳有力:“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在你的身后,为你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