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一楼,拐向大办公室的入口处,迎面遇到了川谷及跟随的两个日本宪兵,一身戎装,荷枪实弹。
川谷左侧挎着佐官东洋武士刀,右侧则是王八盒子,走在前面,目中无人,威风凛凛。
杨崇古与他们擦肩而过,能嗅到鬼子身上的傲慢和不可一世。
三人轻车熟路,阔步拾阶而上,直奔楼上而去。
杨崇古判断,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去找郑啸林放人,不会有其他的目的。
孙小利从大厅的另一侧赶紧追了过来,大声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不能上去!”
“嘿,我说你们三个人呢,怎么还往里走?”
川谷三人听到了身后追来的责问,不予理睬,很快就消失在了二楼楼道的拐角处。
孙小利停了下来,埋怨杨崇古说:“你也拦一下啊,就让他们这样上去了?”
“算了算了,他们是郑总巡长的客人,你我就不要自寻烦恼了。”
杨崇古笑着安慰孙小利。
孙小利冲向楼梯拐弯处,骂道:“玛德,日本人真他玛德的横,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
骂完了,还不过瘾,冲着地面啐了一口。
杨崇古非常欣慰,在孙小利的身上看到了一丝骨气。
两人看向大厅外,停着一辆斯蒂庞克黑色轿车,车头的一侧挂着一顶膏药旗子,肆意地迎风飘展。
这是川谷三人的坐骑。
孙小利又看不顺眼了,冲向外面的轿车,狠狠地怒视了一眼,又骂道:“显摆什么,出门就撞树上,起火烧死你们!”
巡捕房的外面,街道的两侧,沿着路道,矗立着两排高大粗壮的法国梧桐树。
他是把咒语施法在了树上,寄托着自己的愤恨。
但愿果真如了他的愿。
杨崇古望着折身回去的孙小利的背影,摇头苦笑着。
大办公室内空无一人,巡捕们都出去转悠了。
泥鳅也没有回来。
杨崇古走向自己的位子上,构思了一小会儿,就唰唰写出来了伍德案件的最终结论报告。
……伍德蓄意开枪伤人,佐藤贤二四人被迫反击自卫,致伍德意外死亡,属于正当防卫,不予追究责任,当场释放……
落下自己名字后,杨崇古摇头叹息,匆匆上楼找郑啸林签字结案。
川谷还没有下来,还待在郑啸林的办公室内。
脸上没有了前几次来的恼怒和凶狠,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红酒品尝着,出现了欢声笑语。
就连同来的两个日本宪兵也享受到了喝红酒的待遇。
只是挎枪站在了川谷的身侧,欣赏手上的红酒杯子,口中咂摸着酒香味,不停地说着鸟语:“呦西”。
郑啸林坐在旁边,陪着川谷说着悄悄话。
川谷脸上漾着笑意,还不时地竖起了大拇指:“郑先生是帝国的朋友,良心大大地好!”
郑啸林得意了,急忙凑近川谷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日语。
引的川谷哈哈大笑起来。
郑啸林往后一仰,也跟着大笑。
他讲的是,昨晚范冢健给他的招待,特别是小野洋子身上的韵味。
让他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杨崇古怒火中烧,脸上却漾着微笑,隔门大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
郑啸林笑着示意川谷随意,他要签批案件的报告。
川谷这才侧目瞟了一眼杨崇古,一副得意的神态。
“这是结论报告,请您过目,是否妥当。”
杨崇古将报告夹子,双手递给郑啸林,毕恭毕敬地站立,耐心候着。
郑啸林翻开夹子,仔细查看报告上的内容,直到最后的结论。
“文笔很好。”
郑啸林颔首道。
大笔一挥,在最后一张纸的尾部,写下了三个草体字:郑啸林。
放下钢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现金支票,连同结案夹子交到杨崇古的手上。
郑啸林嘱托道:“欧文董事已经联系了老查理先生,伍德的抚恤金由他代收,你今天就给送过去。”
杨崇古看了支票上的金额:大小写都是法币五万。
日本人出手还挺大方。
伍德在地下有知,也算是一种安慰。
“是,属下立马就去办理。”
“诶,不着急。”
郑啸林向杨崇古摆了摆手,转身走向川谷,笑说道:“川谷先生,这个案件还多亏杨崇古作证和润笔,不然的话您还需要多等一会儿。”
“是吗?”
川谷放下红酒杯,正眼看向杨崇古,多了一分敬意,起身走了过来。
“多谢杨先生的帮助,请接受我的谢意。”
川谷给了杨崇古深深地鞠了一躬。
身后的两个日本宪兵有样学样,也朝杨崇古鞠了一躬。
“川谷先生不必客气,伍德无事生非,该死。”
杨崇古言不由衷,只能趁机说点爱听的,博取日本人的好感。
“呦西,杨先生能有这样的看法,我非常高兴。”
川谷抚掌,点头称赞。
“应该的。”
杨崇古微笑道。
“杨先生愿意的话,我想结交你这样的朋友,这是我的名片。”
川谷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杨崇古迟疑,望向郑啸林,征求他的意思。
郑啸林乐呵着,赶紧示意,快接了吧。
杨崇古接过名片,看了上面的内容:川谷,日本驻沪市大使馆武官。
“那你就陪着川谷先生下去接人吧。”
郑啸林望向杨崇古,朝门外指了指。
“是。”
杨崇古侧身,手指向房门:“川谷先生请随我来。”
到了大厅里,正好碰上水根来接小马。
泥鳅走在前面,手里攥着释放证明,已经核实过两人的身份无误,水根和小马都签了字,跟在后面,正好往外走。
杨崇古对上了水根的目光,示意他俩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水根会意,接过小马手上的箱子,催促着:“表哥,我们走吧,回到家里吃一顿饱饭,洗上热水澡,再大睡一觉。”
小马点头,跟在水根身后,低头朝外面走去。
李小五衣冠不整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蔫不拉三的,低头不看路。
水根躲避不及,与之撞了一个满怀。
李小五像枯叶一般,摇晃着几步,后仰在地上。
“你谁呀?没长眼睛不带看路的?”
李小五张嘴就骂。
“对不起,对不起长官,我没注意,请您息怒。”
水根撂下箱子,急忙跑上去搀扶,陪着不是。
李小五起身,又骂了几句难听的话,水根只能是卖着笑脸,帮着拍掉身上的泥土。
“他是哪个?”
李小五指向小马,侧脸朝水根问道。
“他是我表哥。”
“干什么的?”
李小五还来劲了,问个没完。
泥鳅不乐意了,阴着脸上来就给了李小五一拳头。
“怎么地,要你管呐?”
李小五是吃软怕硬的主,见不得泥鳅发飙,就露了笑脸。
“不是倪哥,我这不是心里不舒服嘛。”
“不舒服就去抽你的福寿膏去。”
泥鳅厌恶地瞪了一眼,转身回走,撂下一句:“再抽抽死你!”
“我……”
李小五只能是干受着。
水根、小马趁机脱身,离开了巡捕房。
……
放走了佐藤贤二四个日本人,杨崇古带着卷宗走回了大办公室。
泥鳅凑上来:“这就放了啊?”
“不放咋办?”
杨崇古学着泥鳅先前的样子,举手往上指了指,低声说道:“上头授意,我也是没有办法。”
泥鳅摇头,朝外面走去,叹息道:“什么世道!”
回来的其他巡捕,也都看见了佐藤贤二等几个日本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巡捕房的大门。
也都同样地摇头,心里暗骂:世道变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