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懂得不少。”赵钰只说了这么一句,周公子嘿嘿笑了两声,正此时,突然觉得眼前暗下来了。
刑部大牢除了牢门口透出来的光亮,里头十分幽暗,进来的一瞬会有短暂的眩目,待到适应了里头的光线,才发现脚下是往下通的石阶。
苏正在前头谄媚的提醒王漾和赵钰注意脚下,这酷热当头,周公子进来没多久就觉得凉意透过衣衫侵染肌肤,他没忍住打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吓得带路的苏正一个趔趄,慌忙扶住了墙壁,好在没失态到叫出声。
“苏大人更应该当心脚下啊。”周公子揉了揉鼻子,“瞧我这一个喷嚏把你吓得……”
这人要是不亏心,也不至于心虚到这地步。
下了石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终于看见了牢房,在通道的两侧,也不知是不是牢底常年不见天日,连烛火的光都是暗淡的,一些醒着的犯人见有人来了,一个接一个的都扑到牢房栅栏上,口里喊着:“冤枉啊,大人我是冤枉的……”
“快放我出去——”
“大人救救我……”
这时候苏正倒是挺直了腰背,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脚步不停的一直往大牢最里头走,王漾拧着眉,步伐也很快,赵钰也有些适应不了,强忍着要捂住鼻子折回上头去的冲动。
在烂泥里打滚儿混大的周公子很是坦然的——塞住了鼻子,他又不要形象。
一直走到了最深处的一排牢房,苏正让狱卒取来钥匙,却没有冒然开牢门,还不放心的让狱卒们守在过道两旁,这才请示赵钰和王漾,“信阳城叛军都在这儿了,这相邻的三间牢房都是。”
透过铁栏能看见三间牢房里确实或躺或坐了一堆人,一眼扫过去,从人头上数算应该确有七十人之众。
“前头那么多空牢房,为何不匀出去些,让他们这二三十人挤在一间?”周公子仗着鼻子塞着不怕臭气熏天,凑到铁栏处,拼命往里头看,光线太暗了,他在人堆里没找出来齐善武和鲁连海。
苏正在回答他和装作听不见之间徘徊了下,最后还是回答了,“时间仓促,还未来得及分配……”
“我可以进去看吗?”周公子眼睛都看疼了,他说话声儿不小,按理说听见他的声音,齐善武和鲁连海该主动扑过来的,可这半响也没见动静。
“这……”苏正做不了主,他求助的看向赵钰和王漾。
“去开牢门。”
“去点火把来。”
赵钰和王漾同时开口,随即一个挑眉走向左边一间牢房,一个微锁眉朝右边牢房而去,苏正站在正中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选择跟着王漾身后。
狱卒们很快高举着火把而来,瞬间把这一处地方照的大亮,周公子蹿进牢房后,边找边低声喊:“老七?老六?”
“老七——”
“老六——”
他有想过可能两人受伤过重昏死过去了,不能应他一声,可当他三个牢房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他们时,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人没了?被王家人分尸藏匿了吗?周公子一下子呆坐在地上,凉意从脚底直蹿上头顶。
“这些人当真是信阳城叛军吗?”王漾只看了右边的那间牢房的人便出来了,与同样只看了左边牢房的赵钰又站在了一处,听见他的问题,赵钰没有先回答,而是找了一下周公子,诧异的发现对方还在牢房里。
“王侍郎不如问问你那堂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信阳城的叛军在大理寺转了一手,人数是没少,可不代表人还是那批人。
原来王林着急同王漾说的事情,哪里是死了一个周升,他真正着急的是叛军被调换了。
信阳城叛乱的案子,随着王坊的死倾向了王家,简单说王坊死无对证,他是朝廷命官,王家只要咬死说叛军为了哄抢粮仓,杀了王坊,那么就能顺利而漂亮的结案。
但是叛军们的供词会翻转案情,王家需要一份有利于他们的供词。
这就是他们千方百计的要这批人的原因。
赵钰的避而不答,也是一种答案,王漾来时心中有惑,刚才亲眼看过之后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借机起话题,“这位周公子,同信阳城叛军很熟?”
赵钰先是诧然,他怎么知道周公子的名字,随即又想,大抵是巧合,“他是我从信阳城带回京的,认得一两个叛军也不足为奇。”
“恐怕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王漾神色冷静而笃定。
心生警惕的赵钰决定不再同他说话了,言多必失,这个人机敏非常,可怕的是中了他的圈套都犹不自知。
“周八,走了。”
他今天这趟算是来对了,没必要再留下来看王漾那张令人不爽的脸,更让人愤懑的是王漾还比他长得高!
周公子还没从打击里醒过神,他并不知道叛军昨夜被送去大理寺监牢,今天一早儿才提回来刑部的,所有他真的以为老七和老六已经没了,说是万念俱灰不为过了。
王家权势滔天,他要怎么替死去的兄弟报仇?思绪乱到抬不动脚,周公子动了动,还是在原地——他低头一看,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抓着他脚脖子。
“咳咳……”
他顺着手看过去,那人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身上也没有一块完好的肉,各种辨不出什么刑具造成的伤痕,周公子咽了咽口水,若不是听见对方喘咳,他会以为是具干尸。
“这位……大爷,冤有头债有主,你抓着我也没用。”
许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那人空洞无光的眼睛透出一点色彩,他艰难的张了张口,声音又含糊又小。
周公子想了想,还是把耳朵凑过去到对方嘴边,“说吧,我听着。”
他以前听老人说过,人死前的最后一口气要吐出去的,若是没人听他说话,他大概还要受着折磨不肯断气。
见周公子磨磨蹭蹭不出来,赵钰踱步到牢门口,“你干什么呢?”
周公子脸冲着门口,火光映照着他,神情一览无余,他愣愣的转述听到的话,“我没有贪墨,我是冤枉的……我不认罪。”
“我一生唯唯诺诺,没人看得起,被欺压,被谎言蒙蔽,被污蔑,落得今日,我现在也不怨谁,但是我啊……还是不能认罪。”
“我得要留个清白,便是死,也甘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