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春。月明星稀的夜晚,陈得索乘坐拉运重修石漫滩水库石头车,悄悄回老家探望10年未见的老母亲。
半夜时分,陈得索到自家宅院边。院里砖墙围合,大门半开,堂屋三间瓦房,东有两间厨房。陈得索准备迈进大门,猛然一阵哆嗦,心想:“俺的祖宅已属陈青岩的了。这房子是他家的!”他脑际浮现昔日的惨景:陈青岩在后面用砖砸他的头......陈魁揪住他扇耳光......他在向小芳求救......陈青岩咬牙切齿地向他档内踢去......
此刻,陈得索心血潮涌,**疼痛......感觉月转星移,门前溪流在呜咽....他沉静一会儿,乘着月光,踉踉跄跄地转身向瓦房屋后走去......
瓦房屋后。杂树丛生,树影婆娑,三间草屋掩映其中。陈得索叩门侧听,好像无人。他压低声音呼喊:“妈,妈!”
草屋内传出女人的微弱声音:“谁呀?”
陈得索推门入,扑向艾灵怀里:“我,得索。妈!”
艾灵拉开电灯,摸着得索的头,激动地说:“孩子,你可回来了!”
母子相见,悲喜交加,拥抱在一起痛哭——“我受罪的妈啊!”。“我可怜的儿子啊!”
此时卧室床上又有女人抽泣,孩童梦呓......
陈得索大惊,问:“您床上还有谁?”
艾灵轻声道:“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得索不好意思上前,而一位年轻女子却主动披衣下床,敞胸露怀,迎了出来:“得索,你可回来了!”
陈得索一看是小芳,又怕又羞,甚至带着仇恨:“你,你!”小芳的突然出现,陈得索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
“孩子,你坐下,妈慢慢给你讲,”艾灵自己先坐,“你出走以后,我哭干眼泪,大病一场,多亏小芳贤惠善良,跑前跑后,抓药端汤。陈青岩父子对我们狠,但小芳却对我们有恩。小芳作为陈青岩的一个儿媳妇,你作为一个邻居小叔子,他陈青岩最恨的就是叔侄媳乱来。要不是你子义爷原来跟他妈郑翠花乱来,哪有我们辈辈结仇?10年前你挨打,跪到小芳跟前求救,这是往陈青岩**里塞辣椒——让他里外疼辣呀!”
小芳扣好衣服,说道:“这也不怪得索。他被打得死去活来,走投无路,唯一想到我能救他,这是他信任我!”
陈得索点点头,深情地望着小芳,泪水唰唰往外流,泣不成声道:“可是,我错了!你不但救不了我,相反,我的命运更惨!”
小芳忍着眼泪,说:“你没有错。错就错在陈青岩太无人性。”她上前拥抱住陈得索,秀发盖在得索的脸上,“你对我的恩情,我要加倍偿还!”
陈得索把小芳推开,声音似乎绝望:“不,不!我已残废,我更无胆量,你快回家吧!”
小芳失声痛哭:“我家?我哪儿有家呀?妈家没有了人。魁也死了。撇下我们母女,你这儿就是我的家!”
陈得索拉着小芳,迷惑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艾灵说:“1975年8月5-8号,我们这里遇到百年不遇的洪水,大跃进年代修的漫滩湖大坝全部溃塌。陈魁贪财,仗着会水,去捞湖上游漂下来的大猪。结果,他刚抓住猪耳朵就被大浪卷走......
艾灵浮现洪水画面——
漫滩湖大坝多处决口,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漫过黄土岗、陈家庄,湖内湖外浊浪排空,浩浩荡荡,一片**;湖水中漂浮着麦秸垛,上面趴着黑压压的人。麦秸垛像客车一样从湖内飞向湖外,碰到树枝很快分开,人们挣扎着,惊叫着,顷刻麦秸垛离散,人落水,影无踪……还有那猪呀、羊呀水缓流时,扬着头,遇急浪时,沉水底……小孩子,老婆子,扒在木箱上,抓住木床梆,时而随波跌入浪谷,时而随激流被推上浪尖……
对着大坝决口处的村庄,狂浪掀塌了庄户人家的房顶,村民被卷入大浪,呼天叫地,似饺子下锅,滚滚东去……没有被卷走村民,有的抱着树、爬上树,黑压压如蚂蚁......
没有倒塌的房顶上,堆着花衣裤,黑被子,大姑妈,小媳妇,西张张,东望望,如乘客船靠岸,忽遇狂潮,急盼来人搭救……
陈家庄处在漫滩湖大坝决口处一侧,七沟八湾,洪水滔滔,但不在水头上。陈魁看着眼前洪水从北向东滚滚而过,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侥幸和发财梦想。他仗年轻力壮,水性好,向黄浪滚滚的北面黄土岗游去。他发现了一个车棚子,抓住后,又发现一头猪,他抓着猪耳朵,放在车厢里,那猪半死不活,咕嘟嘟地吐着水。几个西瓜漂浮过来,他又抓着了两个,推到车厢里。突然一声劈雷,暴雨狂泄。风吹浪涛涛,水涨激流急……一个巨浪打来,膘猪滚下水中,陈魁一跃紧抱大猪,哗的一声,陈魁连猪被卷入浪谷没有了踪影......
陈青岩和枝子望着滔滔洪水,千呼万唤,却没有陈魁回音,唯有霹雳和洪水咆哮......
洪水退去,河湾荡停着死猫、死狗;陈家庄东的溪沟里,还有抱着和猪死的陈魁......
艾灵回忆画面消失。
陈魁之死,陈得索心中复杂,有惋惜,也惬意,心想:“陈魁从小就爱贪小便宜,这是报应。”
小芳把胸脯贴近陈得索,说:“魁走了。你母亲身边无人,我凭良心应该照顾她老人家。你现在无婚,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陈得索说:“俺的辈分高,又残废,是猪八戒背破棉套——要人没人,要货没货。”
小芳把脸贴到得索的耳根上柔声道:“啥都别说了。我报的是你的恩,图的是你的这颗心!”
陈得索摇头道:“陈青岩能同意吗?”
小芳睁开大眼睛,坚定地说:“他不同意也不行。陈魁生前,俺建瓦房,买家具都是用俺自己的钱。现在没有了陈魁,房内外一切都是俺母女的。只要你同意,咱和你母亲一同搬进俺那住!何况那房宅基地本来就是你家的!”
陈得索心存感激,默默流泪。他脑际闪出破碎的画面——爷爷失踪......父亲上吊......奶奶饿死......陈青岩狞笑......
小芳打断陈得索的遐想,神秘而又激动地问:“得索,你在外面做什么?”
陈得索伤感而淡淡地说:“平时在石场打石头,闲了就在虎牙山当和尚。”
小芳问:“你知道现在的国家形势吗?”
陈得索眼前恍惚:“我不是干活就是修佛,不问政治,只感觉到虎牙山上的游人多了;也有当官的在南山指指,北山画画;还有扛镜头戴钢盔的人支起三脚架测量着什么。”
小芳提醒得索:“陈青岩说,国家政策可能要变,要对过去的冤假错案进行平反昭雪!”
陈得索好似黑夜迷路羔羊,看到曙光,心中惊喜:“难道我有出头之日了?”他心想,但没说出,转而问:“陈青岩现在怎么样?”
小芳答:“整天疑神疑鬼,好像怕见人似的。有时独自发笑:好像做了什么得意事。”
陈得索问:“他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只是头秃顶,腿有点瘸。肚里没事,还很能吃!”
“他老婆枝子呢?”
“婆婆是个好人,身体也好。只是陈魁死后,她经常自言自语,‘作孽,作孽!’陈青岩老是训斥她,‘过去的事,以后不要乱呱啦’!”
“噢?枝子也知道陈青岩一些秘密?”
“不清楚。”
“如果我们结合一家,要让陈青岩老两口子知道。”
“等有机会,我打开窗户——给他俩说亮话。“
“我谢谢你了。明天我还要进山,以后我会留意国家形势的。”
艾灵、陈得索、小芳对话到深夜。
第二天,曙光初露,陈得索又悄悄出陈家庄去虎牙山。上午,小芳坐在陈青岩家的门槛上,把女儿冰莹搂到怀里,向陈青岩老两口摊牌道:“现在魁已走了,撇下俺母女无依无靠,我决定和陈得索成家。”
陈青岩在室内打着转,老脸肌肉颤动,脑门紫红。他内心哀、痛,恨交织一起,不知说什么。憋半天,蹦出一句:“当铺里的破棉套——**!”
“不管咋说:我心已定。”小芳反唇相讥,“你不是常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陈得索家上辈人咋对不起你,我不管。得索对我有恩,俺就报。何况,你也把人家治惨了,还嫌不过瘾吗?”
陈青岩一阵哆嗦,干咳几声,两眼一黑,坐到沙发里,心想:“是呀,我如果再阻挡他们,将在厕所门前跌一跤——离死(屎)不远了!”但他心怯,但嘴硬,如癞蛤蟆趴到热鏊上子——死撑,两眼放出蛇一样的凶光:“你,你,这是跟我对着干!要知道:跟我对着干的人的下场!”
小芳呜呜地搂着女儿哭起来......枝子从厨房出来,说:“芳,你也不容易,现在国家提倡婚姻自由,但你能不能改嫁到别家?”
小芳摇摇头:“我已死心,非陈得索不嫁!”说罢,她拉着女儿冰莹回北面陈得索老宅家。
枝子望着小芳背影,劝陈青岩:“小芳心已死,咱再挡也挡不住。”
陈青岩皱眉跺脚道:“她再嫁鸡嫁狗我都没意见,唯一和陈得索过日子,我咽不下这口气!这是往我眼里撒炉渣,往我肚里塞麦糠!”
【作者题外话】:“月明星稀,曙光初露”既是陈得索回家的时间描写,又象征陈得索即将时来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