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贞颓败地靠墙坐着,再无睡意!回想这小半生,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她出生时,不知哪里飘来个道士,给她批命曰:
身拥北斗,命无小人,宿有善缘,克父克母!
这东元朝,表面看起来百姓富饶,但利贞的父母却只是贫农,不能识文断字,哪懂那道士说的什么,只知她克父克母,满月后就把她送到了外祖母家!
在外祖母家的那九年,真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呀。
只可惜好景就止在九岁那年。先帝突然崩逝,他的儿子们为皇位争夺不休,可最终胜利的却是先帝之孙,当今仁帝。
仁帝登基,年号裕民,封佘家嫡长女为后。以迅雷之势,灭了各个王府满门,唯留舞象之年的纯王世子一命。赐其纯郡王名号,允其侍女侍卫、幕僚医者等共百人,命其为质若羌,且无诏不能归朝!
名副其实的流放也不过如此罢了!
利贞舅父尔兴,乃纯郡王之师,怜其西去孤苦无依,向仁帝自荐作陪!
纯郡王正有此意,且命尔兴将命格特殊的利贞带上。
裕民元年冬,利贞随质子团出了玉门关,从此之后的十载春秋,她都与那黄沙、荒漠、雪山、草原以及稀薄的空气为伴!
利贞确实护佑了纯郡王这么多年,使他在西域那一片,都顺顺当当,无天灾人祸,化解他诸般厄难。
可他却利用她的命格之说,从朝廷骗得归朝诏书!在裕民十一年秋,也就是上个月,他们终于入关归来,暂住于敦煌!
利贞的厄运便是从此开始。先被纯郡王以舅父之命威胁,不允她离去,后又在纯郡王房中被下了那药,失了清白!
她没有拒绝去张掖,因为舅父被他提前送去了张掖,她要把舅父救出来!而非纯郡王那个不着边际的诺言:许利贞以郡王妃位!
之后在去往张掖的途中,利贞便进了这地窖中来!
前后不过半月之久,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不是她前半辈子把所有的好运都用完了,导致再无神灵护佑她了吗?不是说她身拥北斗,命无小人吗?
这不就是个笑话嘛!
早知如此,在敦煌时,就该听了大将军之言:只管隐遁回乡去!
大将军那样有大智慧、能洞明未来之人,岂会虚言!
她却没听!他是不是在感慨: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大将军……
想到他,便有他的无数剪影浮现眼前,或伟岸,或微笑,或清风明月,或盛气凌人,或目空一切......
她还想见他,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得想法子出去!她还要出去救舅父,出去找纯郡王和佘皇后算账!
利贞摸摸腰间荷包,还在,忙伸手去荷包里寻着,叮叮当当声中掏出六枚铜钱来。她大喜过望,静心后,往地上一扔,得出一卦象来:阴阴阴阳阴阳,周易第三十六卦,地火明夷!
主卦为火,客为地,火被困在地下,小人得势,意味着光明磊落之人受到伤害,形势凶险。
再看爻,六二!明夷夷于左股,用拯马壮。光明进入地下,伤了左腿,能有强壮的马来拯救。
利贞松了一口气,若是得救,她就将那人当成她的白马王子!她必生死相随、生死相助!如果又是大将军来救她,那此生无憾了!
油灯终于燃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她恐惧,双臂环抱着双膝,背靠在墙角,眼睁睁看着自己融在黑暗里,任凭黑暗吞噬着她的一切。
非常饿,但她知道,短期内不会再有人来给她送吃食。这庵堂里就三个尼姑和利贞,如今她们三人要去县城。而此去县城六七十里,来回就算两日,玉霖还得花时间疗伤呢!
那匹马还不来救她吗?她快要饿死在这地窖里了!死?并不可怕,利贞“呵呵”地笑出了声来,若这么死了也好,谁都别想再从她这得到好处了。
但她还不能死,她要等到那匹马来救她出去!她要坚强的坚持下去!
只是,渐渐的,似有寒气逼来,该是入夜了。深秋入夜后的大西北,凉得一塌糊涂。地窖中唯一的被子,裹着玉霖离开了!利贞终于意识到,她的处境比想象中的更糟,饥寒交迫,口干舌燥,喉咙嘶哑疼痛,受点寒气后还偏头痛得厉害。
这样下去,她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尽早离开!
此地窖,是专门为惩罚玉霖逃跑而存在的,里边有油灯、火折子,更多的是一堆经书!
书?
利贞想到了什么,凭着记忆,忙摸黑寻去,不多时,果然摸到。她喉咙嘶哑了不能呼救,但她可以朝着地窖口扔书,万一有人路过听到声响了呢!
经书有轻有重,利贞使出浑身解数,将它们扔向头顶上方,听着“砰砰砰”的声响,仿佛自己已经被救了一般。欣喜若狂!
累了,休息一会,之后继续扔书!摸到哪本扔哪本!有时也会被掉下来的书砸到脑袋,但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不知多久了,她只感觉胳膊酸痛,也饿得实在虚脱无力了,可该来救她的那匹马呢?还是没来。她想她是不是该放弃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想到,油灯燃尽,但火折子尚在她荷包里呀!她可以烧了这些书,还可以把地面的草梗也烧了,外头定能看到地窖中冒青烟吧!
利贞这么做了!
火烧了大半天吧,地窖倒是暖和了,但她怎么迷迷糊糊起来,似梦似幻的睁不开眼,脑袋中缺了什么一般疼痛,胸口憋闷得呼吸不过来……
她又开始做梦了,梦见有人撬开了地窖的锁,浓雾之中,走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抱起,似乎低哑着骂了一声,“该死!”
这是一个熟悉的怀.抱,有熟悉的檀香味,又饿又晕的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午后,缠.绵.悱恻!
她眼缝里感觉到天青色在移动?是了,天青色是不会移动的,她是被救了?还是灵魂出窍飞出来了?
肚子咕咕地叫着,真饿,吧唧吧唧嘴唇,欲哭无泪,这饿的感觉太过难受!
“粥呢?”一个低沉沙哑得像公鸡嗓子般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
天青色没了,她似乎是进了一个盒子里,被人投喂着白粥。
利贞一口接着一口地狼吞虎咽,真甜,真香,真满足!
那瞬间的真实感,让她想起地火明夷六二爻,有壮马救她!那这匹马是谁呢?
管他是谁,她只想晕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