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指着孟绍阳几人给他介绍，“周老师，这是上头教育局派来的，说要了解了解我们这儿的师资，你给说说吧。”
周思民笑得儒雅，看向几人，触及孟绍阳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眸时，他有一种被看穿灵魂的错觉，慌乱丛生，秘密无所遁形，他硬着头皮朝他点了点头。
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进，坐下说吧。”
孟绍阳点头，“多谢。”
办公室不大，但是很整洁。
一张办公桌子，一排落地书架，一张椅子，几条板凳，老式挂钟，墙角几个开水瓶，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不知道你们想了解什么呢？”
孟绍阳指了指魏熙，示意他说话。
魏熙笑得一脸温和，“周老师，我们想知道学校的详细情况，孩子们的学习怎么样？”
周思民叹了口气，“学校的情况你们刚刚都看到了，书本和笔大半靠外面捐助，老师除了我，还有一个年老的女教师，可她年纪大了，爬天梯不方便，前段时间下雨，她来上课的路上摔了一跤，现在就我一人顶着。”
魏熙点点头，看了一眼孟绍阳。
周思民知道孟绍阳才是做主的人，干脆直接跟他开口了，眼神里带着几分希冀与亮光，“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上头能派下来几个能留在这儿稳定教书的。”
孟绍阳轻笑一声，“周老师，你这要求有点高啊，这里的条件让人留下来很难。”
周思民青白的脸开始泛红，“我知道很难，可是总有人愿意的，不是吗？”
孟绍阳不置可否，“周老师，今天就到这儿吧，你的提议我考虑考虑，正如你所说，总有人愿意来，可是不能勉强，对吗？”
听到这里，周思民的脸僵硬了一瞬，转眼又恢复如常。
三人为了方便，直接住到了村长家。
晚上的时候，村长一家和孟绍阳三人围在火堆前闲话。
一通西扯八扯，孟绍阳绕到了张笑虹身上，“我听说你们这儿之前还有个老师叫张笑虹的，怎么一直都没看见她？”
村长笑了笑，苍老的脸上挂上几丝感慨，“没啥，女娃子出去拼事业了，我们这儿太苦了，她留不下来。”
魏熙跟孙杰对视一眼。
晚上躺在床上，魏熙翻身看向平躺着看张笑虹笔记的孟绍阳，眨了眨眼，“老大，我们该不会想错了吧？我看那个周老师挺正派的，应该不是杀人凶手。”
孟绍阳放下笔记，两手枕在脑后，“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不可能就是真相。”
魏熙默，又翻过去找孙杰说话。
孙杰本来都快睡着了，被魏熙一吵，一脚过去。
魏熙被踢到孟绍阳这边，半边身子压在了孟绍阳腿上，还无意识地蹭了蹭。
孟绍阳脸色一黑，直接一脚给魏熙踹到了墙上。
孙杰被惊醒，彻底抓狂，按住魏熙就是一顿揍。
俩人闹得动静有些大，孟绍阳干脆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耍宝。
俩人理亏，贴着墙根躺下，给孟绍阳留了大半地方。
第二天，三人早早起来，直奔学校。
学生陆续来了，周思民正在打扫操场。
三人自告奋勇帮忙。
周思民上课的功夫，三人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魏熙闲不住，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在书架上乱翻乱找。
书架年久失修，每抽出一本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孙杰听得心烦，张口就骂，“你有完没完，安静点儿！”
魏熙耷拉下眼睛，“我这不是闲的无聊吗？”
说话间，他抽出的那本书引发连锁效应，塔罗牌似的排排倒，一本写满字的笔记本摔落在地，露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这是什么？”魏熙眼尖，把照片捡起来。
照片上是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背景是黄土破瓦。
从他们的五官不难看出，男的是周思民，女的是张笑虹。
小张笑虹脚上穿着那双扎眼的红舞鞋。
是这一抹昏黄中的唯一亮色。
孟绍阳接过照片一看，黑眸冷沉如霜。
正好，省得他跟周思民玩心理战术了。
“走吧。”
孟绍阳和魏熙直接去教室找了正在上课的周思民，孟绍阳掏出警官证，拿出照片的那一瞬间，周思民起初是错愕，然后神色渐渐灰败，最后供认不讳。
周思民和张笑虹是十年前这个小村子里走出去的唯二两个读书还不错的，考上了中专，约好了回乡后一起建设家乡。
可是张笑虹渐渐变了，城市的灯红酒绿让她接受不了破败的环境，绝望的日落。
回乡教书没半年，她就偷偷回了繁华的云城。
她每个月都会给他打一笔钱，但就是绝口不提回乡的事。
周思民断断续续找过她好多次，对她说信仰不可违背，家乡需要他们。
张笑虹每次都是一脸不耐烦，敷衍他的时间都没有。
周思民从前对她只是失望愤怒，可是直到上周，他又去找了她一次，发现她竟然窝在一富少身边魅笑挑逗。
周思民心中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他要杀了她，杀了这个玷污了他们崇高信仰的人。
他暗中在网上买好致幻药，打电话跟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来找她了。
张笑虹如约而至，吃下含有致幻药的食物，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那双红舞鞋呢？”魏熙忍不住好奇。
周思民笑得凄凉，“那是很小的时候，我们这儿来了个漂亮得像仙女似的支教老师，她会跳舞，就有这样的一双红舞鞋。”
“我偷了家里的钱，走了好久，去镇上给她买回来了这双鞋。”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跟我说长大后要嫁给我，我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日头升到了正中，肆无忌惮地洒满整个人间。
照在明明年轻，发已灰白的周思民头上，泛出惨淡微光。
许久，孟绍阳淡淡道：“你对她就这么没有信心？”
周思民泪流满面，迷茫地抬起头。
孟绍阳掏出那本笔记，翻开其中一页，“你看看吧。”
周思民看着那个熟悉的笔记本，指尖都在发颤。
[今天的天气依然很好，阳光明媚，可是我却经历了难熬的一天。我被赵六、马七、金八三个人拖到了山洞里，他们在我的身上肆意发泄欲望，说想要尝尝大学生的味道，我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我不敢告诉思民真相，我怕他做傻事，可是我害怕继续留在村子里。]
[我骗他自己贪慕虚荣，村子太穷，他信了。……我的学历在云城简直不值一提，好在长了张能看的脸，我干脆想着进娱乐圈碰碰运气，能赚多少赚多少。]
[我把赚的钱留够房租和生活费，剩下的全打给了他。……我想告诉他，就算我不能回乡跟他一起，我也依旧挂念他和那些孩子们。]
[我知道自己在堕落，在被金钱与贪欲吞噬，可那又怎样，我发过誓，这辈子就算要睡男人，我也要睡那些有权有势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不是那些肮脏恶心的泥腿子。]
[他又来找我了，说这是最后一次，天知道我有多不舍，可是我明白，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笔记在这里画上句号。
“你应该知道，她有自己的选择，你无权以所谓的背弃信仰为理由，剥夺她的生命。”
“她自始至终都在践行承诺，是你，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你配不上她。”
看着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的周思民，孟绍阳声音平淡，残忍地作总结。
魏熙拿出手铐给他戴上。
这时候孙杰也押着三个游手好闲的光棍走了过来。
三个光棍起初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婊子就是拿来睡的，孙杰听得心烦，随便找几只臭袜子堵上了他们的嘴。
就在押着周思民和三个老光棍往回走的路上，小学生们都围了上来。
他们再没有文化，看到手铐，也知道周思民犯事了。
“叔叔，能不能别抓周老师，他走了，我们就读不了书了。”
“叔叔，周老师是个好人！”
“叔叔，你别抓他好不好？”
孟绍阳长相硬朗，面无表情的时候一脸凶相，此刻的他眉眼柔和，摸了摸满脸濡慕的孩子们的头。
“不行哦，犯了错就要受罚。”
他们一路走，孩子们一路追，直到车子转弯，彻底消失在绵延大山中。
在孩子们眼里，周思民不是杀人犯，而是在生命长河中，给予他们温暖与知识的引路人。
沙漠里口渴到濒死的旅人陡然看到一瓶液体，不管里头是毒药、粪水还是泥水，都会一口饮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