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高阁。
郭嘉扶着苏哲,心中长长叹息。
眼前这个脸色煞白,连头都快抬不起的人,居然策划了这么大的一场戏,还是在他郭嘉的眼皮下面。
以前常常在想,刘备的这个神秘军师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若和他郭嘉相比较,谁更胜一筹?
如今方知,就算聪明如他郭嘉,也断然不可能如此精准地算计到一切。
无论是时机、人心,还是地利,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他算计到密诏传言一出,袁绍必然不会错失这个机会来讨伐曹公。
他算计到曹公招降了张绣,便联合了西凉,解决了张绣的后顾之忧。
他算计到天子会去祈福......
他是怎么猜到天子会去祈福的?
不,他不是猜到的,而正是他安排的。
可是他是如何和天子里应外合的呢?
郭嘉百思不得其解。
药还是起作用的,不过片刻,苏哲的眼皮就动了动。
“敬贤。”郭嘉立刻喊道。
苏哲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意识刚一回归,满身的刺痛便顺着神经又传了过来,苏哲微微皱起了眉头。
郭嘉心头却泛起一丝苦笑:
“敬贤,你怎么样?”
苏哲的眼神缓缓移了过来,这才看到郭嘉:
“兄弟......谢了......”
苏哲撑着案几缓缓坐起,艰难地喘了几口气。耳际似乎传来了厮杀的声音,还听到了赵云在很远的地方高喊:
“军师!军师!”
郭嘉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不由起身。
苏哲笑了,精神一振,缓缓说道:
“奉孝,你曾说过,这天下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乃自然之法则,天下强者居之。”
“如今,扬州,徐州皆尽归顺玄德公,凉州、司隶的兵马任玄德公调遣。许都城外,此时已被众人的大军包围,就连这司空府,也即将被攻陷。若论强者,谁才是强者?”
郭嘉想起了曾经和敬贤闲论天下强者时的对话,不由惨笑道:
“原来,曹公和袁绍的这一场大战,竟然真的是你挑起的。”
苏哲微一点头。
郭嘉再问道:
“马腾突然诛杀了韩遂也是敬贤的手笔……”
苏哲再点头。
“贼寇东出秦岭,袭击叶县,和胡车儿联手演戏……”
苏哲喘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
“那是贾文和先生的谋划……”
郭嘉眉头一展,继续问道:
“贼寇袭扰襄城……”
苏哲仰起头,叹道:
“连同击杀蔡阳、曹仁,都是诸葛先生的计谋……”
郭嘉心一惊:
“曹将军已经……”
苏哲忍住浑身的痛,面上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曹将军的下落我不知,但是他现在也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郭嘉一时胸闷郁结,死死盯着苏哲:
“那汝南刘辟造反......”
苏哲抬眼看了一眼郭嘉,缓缓说道:
“他们原本就要造反,只不过提前了而已。”
郭嘉怅然道:
“那官渡那边你必然已经做了安排......”
苏哲淡淡一笑:
“官渡那边自有公台他们策划,这一次,曹公会输得很惨。”
郭嘉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哲:
“敬贤,你太可怕了,曹公布置的所有兵马,都让你们算计到了。”
苏哲忍住心中越来越强烈的烧灼感,颦眉叹道:
“福祸无门,唯人所召。”
说完这句话,苏哲突然大汗淋漓,再也坐不住,歪倒在案几上。
郭嘉并没有注意到苏哲的异样,只是在嘴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目光看向了高阁之外。
“福祸无门,唯人所召。”
高阁之下,刘备的人马正在和府兵打在一起。但区区几百个府兵,怎能挡住刘备的人马?
郭嘉喃喃叹息道:
“敬贤,如你所愿,你赢了。”
一直以来,他只信奉强者为尊。
如今却惊觉,强中自有强中手。
原来自己没瞧上的刘玄德,竟有如此豪华的阵容,打出如此强势的一手好牌。
就如同身体孱弱的敬贤,说话客气,语气和缓,做出的局却是不容改变地强势,连他郭嘉都无回天之力。
郭嘉沉痛地闭上了眼。
楼下传来急切的呼唤:
“军师!”
“军师!”
能听出来,是很多人的声音。
可苏哲没有回答。
郭嘉睁眼看去,大吃一惊。
苏哲半伏在案几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撑着身体的手臂已经开始抖动。
他此刻竟然连坐姿都维持不住了!
“敬贤!”
郭嘉大叫,立刻上前扶住他。
但苏哲没有反应,他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周围的声音也开始渐渐听不见了,一双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只是缓缓望向了楼梯。
楼梯处猛然跃上一人,手持双剑,剑速又快又凌厉。左右开弓之下,郭嘉的几个侍卫完全抵挡不住。
郭嘉定睛一看,这个手起剑落,干净飒爽的猛将居然是刘备,立刻对侍卫高喊道:
“住手!”
苏哲显然是看到了刘备,他撑着一口气,就在等最后胜利的消息。
此时见到刘备,知道必然已经大获全胜,而他在这一刻,终于圆满完成了使命。
还好……不负所托……
苏哲胸中一阵畅意,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颓然倒了下去。
郭嘉一惊,却没能拉住苏哲。
刘备见状,脸色煞白,高呼:
“军师!军师!你撑住!”
苏哲没有动静。
刘备立刻奔到苏哲身边,急急唤道:
“军师!先生!”
楼下的张飞、赵云、许褚、太史慈先后跑了上来。
众人将苏哲团团围住。
“军师!”
“苏兄!”
“军师!”
见苏哲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刘备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忍不住大喊:
“苏哲!你能听到吗?听到你就睁开眼!你睁开眼啊!”
摸摸苏哲的手,居然像冰块一样冷,唇色已经变成了惨白。
这是六月,怎么手会凉成这个样子?
刘备心中大骇,急急抬起头,眼睛猩红,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声嘶力竭地吼道:
“郭奉孝!你给他吃过什么?”
郭嘉慢慢起身,将桌上的药瓶拿来,递到刘备手中,看着苏哲,一样的悲痛:
“玄德公此药,的确灵验,若非此药,敬贤恐怕撑不到此刻......”
刘备看着药瓶,悲从中来,不禁恶狠狠地吼道:
“他若有事,我绝不会放过整个曹府的人!”
他自然知道,军师此病,和曹府无关,和郭奉孝也无关,而是苏哲为了他,为了大汉的天下,在对抗天命。
只是半年前出发时风采奕奕的军师,再见却已毫无生机。这一口闷气无处倾泻,压得他胸闷不已。
说罢,刘备想要去背苏哲,却一时间头昏眼花,腿脚发软。
张飞见状不对,立刻上前:
“大哥,我来!”
张飞将地上的苏哲小心背起,下了阁楼。
众人簇拥着张飞,并未再去理会郭嘉。
郭嘉看着张飞、赵云、太史慈下楼的身影,陡然一笑,心里默默道:
“敬贤,你骗我骗得并不高明,我为何就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