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皖城,太守府。
太守刘勋正在堂中喟叹:
“子扬贤弟,刘备以雷霆之势破了淮南,如今袁氏被刘备所擒,听说已经送去许都了,袁氏大势已去了!”
主簿刘晔凝神沉思,微微颔首:
“刘备也算是英雄一位,堪得上用兵如神了!”
刘勋取出帕子拭去了鼻水,又搓搓手站了起来:
“如今我也顾不上其他了,贤弟帮我想想,我庐江和他九江毗邻,这到底是敌是友呢?”
刘晔坦言道:“刘备虽然兵神将勇,军势正盛,如今取了淮南,却止步不前,我看他也非敌......”
刘勋着急地踱过来:“可刘备打的是汉室天子义旗啊!而我毕竟是袁氏故吏。”
主簿刘晔看着刘勋走来走去地样子,不由有些无奈:
“子台兄,不必如此焦虑,袁氏反叛,你又不曾出手援助半分。”
刘勋走过来,对刘晔一拱手:“还是多谢子扬贤弟,当初劝我做壁上观。”
刘晔摆了摆手:“子台兄客气了,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一侍卫匆匆入内禀报:“报——许都来人宣天子诏令。”
刘勋心里一惊:“天子诏令?”
刘晔却一脸平静:“子台兄,贤弟料此是福非祸,你我且先去接诏吧!”
刘勋苦笑:“贤弟真是沉得住气啊!”
二人立即出堂迎天子使者入内。
天子使者持令立于堂中上位,庄重打开,宣读:
“扬州庐江太守刘勋,虽为逆臣袁术故吏,但从始至终未参与附逆一事,谨守一方平安,特赦刘勋的牵连之罪,着继任庐江太守,以安民心。”
刘晔心中暗笑,这个刘备,不简单。
刘勋听完,又接过诏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还真是如刘晔所说,是福不是祸。
刚送走使者,刘勋便立即赞道:
“子扬,你真是神算啊!你怎么算到是福不是祸呢?”
刘晔笑道:“要是祸事,能等到今天?”
然后边走边说:“而且今天这个诏令,必然是刘备奏请天子特赦的。”
刘勋虽然也猜到必然是刘备上表,天子降诏,但还是略有惊讶:
“刘备此人心胸竟如此广博,那他凭什么愿意放我一马呢?”
刘晔回身,望向刘勋。
刘勋勇则勇矣,就是总不带脑子。
“子台兄,你想想看,如今整个扬州,最能威胁到刘备的是谁?”
刘勋走入堂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回复道:“那必然是孙策了。”
刘晔坐在刘勋旁边的椅子上,继续说道:
“刘备目前在淮南立足未稳,对江东形势也并不清楚。就算军势再盛,也难免有所顾及。”
“如今这几天过去,淮南一点出兵的动静都没有,就说明他必然是打算联合你,来对付孙策。”
刘勋不解,皱起眉头:
“可是孙策和我怎么也算同僚,而且他从来都没有来犯过庐江郡,我凭什么要和孙策对着干?”
刘晔望着刘勋郑重地说:“如果子台兄不和孙策对着干,孙策早晚有一天会取了我们的庐江郡。”
刘勋满不在乎地轻敲着桌子:
“我了解孙策,他谦卑有礼,待人爽快,我们从前一起共事,经常一起喝酒,很是愉快。他怎么会来取我庐江?”
刘晔无奈,在桌子上也敲了两下:“子台兄,孙策可绝非善类。”
“他当时屈居袁氏之下,谦卑有礼都是假象。如果真的臣服袁氏,为何当初不接受做袁术的干儿子呢?”
“如今他在扬州地区,赶走陈瑀、袁胤和王朗,占据了吴郡、丹阳和会稽三郡之时,可考虑过淮南的同袍之谊,和大汉的君臣之义?”
“但他的雄心绝不止于这三郡之地。此次袁氏称帝,他立刻撇清关系,还带兵去助威。如今袁氏一倒,他便更不会去顾念旧日之情。”
“况且子台兄不知道的是,当初孙策打下庐江之时,袁公原本承诺让他做庐江太守的。”
刘勋闻言大吃一惊:“还有此事?”
刘晔点头:“此事袁公是私下和孙策说的,结果到最后,孙策费了两年功夫打下了庐江,袁公却背弃诺言,安排子台兄做了太守。换做是你,你心里能不恨吗?”
刘勋半信半疑:“子扬如何知道此事?”
刘晔突然不语,脸色沉了下来,眼中微露恨意。
他永远忘不了,几年前,自己府中那名温婉如玉的婢女,被袁术派来的亲卫带走时,无助回望的眼神,和夺眶而出的热泪。
那是刘晔此生唯一钟情的女子,却成了淫奢无度的袁术,用来填充后室的玩物。而那零落在长廊中的热泪,渐渐在夜里蒸腾成风,什么痕迹都没有剩下。
后来,刘晔便跟随刘勋来到了庐江,远离寿春。
此事,刘晔对谁都不愿提起,刘勋自然更不清楚。
“子台兄,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需知道,我一定不会害你。”
刘勋停了半晌,看刘晔的面色沉重,眼神寂寥,不由说了句:“好。”
“那我们现在如何自处?”
刘晔想了想,转头说道:“请子台兄立刻书信一封给九江郡的刘备,他向朝廷上表特赦兄台,这份人情,还是要致谢的。”
“毕竟,如今庐江郡,南有刘繇、东有孙策、山越头目,随时都可能起混战,形势复杂。我们和北边的刘备,暂时能够相安无事,那便是最好的。”
刘勋目光一敛,叹了口气:“子扬贤弟说的一点不差。”
众人正准备听苏哲的妙计,陈瑀求见。
刘备思忖,莫非是祖郎也已有回音?
抬头招呼道:“快请快请!”
陈瑀趋步进得堂来,扫视了围在火盆边的众人,眉毛略一舒展:
“见过刘将军,见过诸位!”
“我刚收到祖郎的回信。他闻言刘将军取了淮南,大喜,已经答应听我们号令,同时从定陵起兵,联合抗孙。”
众人更是心里有了底。
苏哲笑道:“如此,此计便更多一分胜算。”
陈瑀来了兴趣,简雍早已搬来了椅子,陈瑀便也坐下。
陈瑀捋捋胡子,展颜笑道:“哦,苏先生已有妙计?”
苏哲笑着摆手:“妙计算不上,只是对于孙策尤其好使罢了!”
“孙策此次必然要三面围攻泾县,只留东路伏击。”
陈瑀讶异道:“为何如此麻烦,直接攻进去不就可以?”
“孙策因为神亭单挑,和太史慈势均力敌,所以心心念念要收了太史慈,想要趁此次机会活捉太史慈。”
陈宫眼中骤然升起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军师不愧是神鬼之才,听他讲计策,似乎一切已有定数,尽在掌握之中那般简单。
这一圈人就着火炉讨论江东大计。
所有人眼里都跳动着火光,全身暖暖的,心里更是暖暖的。
苏哲请刘备和陈瑀各书信一封,请两边的使者带回。
送走使者,陈瑀带简雍去找陈登,协助安排秋种和冬耕事宜。
陈宫也去巡查各军营情况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剩下苏哲和刘备二人。
刘备看苏哲脸色有点发白,立刻把火盆推离苏哲更近一些。
“军师,你上次让我打听的桥蕤家人的下落,如今已经查明。”
苏哲立刻倾身向前。
刘备看了苏哲一眼。
查到桥蕤家人的情形时,刘备便已经明白为何苏哲要查了。
这是要为红颜伸冤啊!
“桥蕤有一妻一妾,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妻妾的确被袁术所杀,大儿子和桥蕤一起出征,也已死于与曹军的交锋中。还有一子已经寻到,是被袁术的一个侍妾偷偷藏起的。唯有两个女儿至今下落不明。”
苏哲难以置信:“袁术为何要杀桥蕤的妻妾?”
刘备低头拨着火盆火的炭,一声喟叹:
“听闻,是因为袁术要强征桥蕤的女儿入宫服侍。桥妻不同意,一家人便被抓进了宫,在曹操攻陷寿春的前一日便被杀了,而二女因为提前逃走,未能被抓住。”
苏哲实在是难以用人间的词汇总结袁术这个人了。
人家父子在前线帮你浴血拼杀,送了性命。你居然能够在后方强征人家女儿,不从还杀了人家一家。
刘备看苏哲不语,便朝外喊道:
“来人!将桥蕤的小儿子和那名侍妾带上来。”
当一名女子牵着桥蕤的小儿子入堂来的时候,苏哲和刘备的眼睛都直了。
那个不过六岁的小男孩,穿了一件粗布短袄,棉帽下方的脸蛋却是粉妆玉琢,白皙无暇。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一双秋水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得就像会说话。若是做女孩的装扮,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婉儿。
一旁的女子赶忙柔身招呼小男孩:“青儿,赶紧拜见刘将军。”
小男孩略有点懵懂,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认认真真,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大礼。
一旁的女子也恭敬行了礼。
这名女子年纪不过二十,身着寻常农妇的粗布衣。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尤其是肤色如初春桃花,浅浅的粉色,衬托得气质温婉无双。
苏哲不得不惊叹,这个袁术真是好福气,随便一个侍妾便如此之美。
刘备看了一眼,便移开眼去,低低问道:“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女子垂首从容回答:“贱婢是淮南袁公路的侍妾,名叫如雪。”
刘备侧首沉沉问道:“你为何私藏桥蕤的儿子?”
如雪略略抬眼:“因为袁公路要杀桥蕤一家,稚子无辜,故而设法相护。”
刘备看向这个女子:“你就不怕袁术知道了,自己有性命之忧?”
如雪柔美的双目却坚定无比:
“人生在世,生何其难,死何其易?稚子无错,若能救下忠臣之后,留下一丝血脉,死又何惧?”
刘备默然。一个女子的几句话,足以让多少自称大丈夫的男子汗颜?
刘备不由将语气缓和下来:
“如雪,那桥蕤是帮着袁术对抗天子之师,何以能称作忠臣?”
如雪黯然道:“既事一君,便只有做好臣子该做的事情,就算愚忠,也算忠。”
刘备暗暗称奇。这个女子,见识不一般。
“你知道我们在寻找桥蕤家人下落,你为何今日才来投?”
如雪抬头看向刘备:
“不清楚刘将军的军风和人品,我不能轻易把青儿置于危险之中。”
“这几日,听闻将军从别处运粮赈灾,还在发放秋种农具,而军队与民更是秋毫无犯。如此想必刘将军必能体恤民间疾苦。如雪不忍让桥将军血脉流落于田间,才特来相投。”
刘备又好奇道:“你一弱女子,如何从袁术眼皮子下护下青儿?”
如雪面色没有一丝波澜:
“我用所有积蓄买通了行刑官,将青儿藏在我的房中。然后借采买之名,将青儿藏在轿中带出了府门。”
刘备最后问道:“那你为何用这么大的代价去救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因为桥蕤是忠臣?”
如雪面色微微一变,眼眶泛起了红晕,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桥蕤之妻,为了不让两个女儿被强征入宫,几次三番,频频推阻,惹恼了袁公路,一家人才遭此大难,我理解那种心情,不忍袖手旁观。”
刘备沉默不语。
有了这个女子的悲悯之情,和果敢出手,才让桥蕤幸而存得一丝血脉。
了解的越多,越觉得这个女子是个宝贝,刘备看向如雪的眼神,也越来越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