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再说话，走向门处。那把纤细长剑悬于身后。
李道琮没有发现的间隙，长剑残留最后一道仙家剑气化作一缕气象丝线，流入身后不远处的那座祠堂。
垂头丧气的宋大掌家猛然抬头，气象丝线从他身旁流过，他二话没说，立刻起身，推开那道正门，进去后再关上。
李道琮转头望去，只当是这位掌家人心血来潮思念故人，便没有放在心上，顺便看向那把纤细长剑，笑道：“怎么，还跟着我呀，不怕那东西跳出来打你吗。”
长剑的回复格外惹人生笑，原地转几个圈圈，在空中左右穿梭，最后将自己挂在了少年腰间。
长剑面对小绿珠，虽然趾高气昂，却不难发现，在它面前还是要矮一头的。小绿珠是老槐树留给自己最后的物件，这把天外来客或多或少与它有些渊源，剑已通灵，暂且带在身边吧。
院外巷道，身材高大的男子已经落下身形，在他的面前，崔恨寒二人微微弯腰，压根不敢直起腰板。两人开口的机会少，很多时候都是高大男子在说。
院门打开，身穿蟒袍的少年从里面走出，细心的将院门重新关好。向三人走来。
崔恨寒二人看了一眼少年的方向，再次望向高大男子，眼中满是乞求。
姜惜文不耐烦的摆摆手，心声让他们两人赶紧滚。崔恨寒两人如蒙大赦，转身拔地而起，几乎不敢滞留。
李道琮刚要开口阻拦，右手已经伸出去。
姜惜文说道：“崔家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不用管，倒是你，已经是四境的练气士，连我都瞒过去了。”
看着崔家两人离去，高大男人在这里，李道琮只能暂时作罢。走到男人不远处，少年弯腰作揖，良久不起身。
姜惜文眉头挑动，嘿，上道啊小子。
伸出一双大手将少年扶起，轻声道：“你我之间没必要在乎这些虚礼，站直了让舅舅好好瞧瞧，先前只顾追那老熊，都没来及看看你。”
少年站直了身子，与眼前男人一样的桃花眼，却格外清澈明亮。
姜惜文注视之间，伸手抚摸少年的眉眼，眼里有思念与回忆，听他轻声呢喃道：“你很像她。”
李道琮试探的说道：“那位曾经的大周第一美人？”
姜惜文脸色古怪，跳起来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后脑勺，“那是你娘！”
李道琮双手抱头，弓着腰疼的龇牙咧嘴，“晓得啊，干嘛打这么重啊，很疼的。”
姜惜文又踹了他一脚，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原地打圈的孩子。
过了好半天，两人再次对视。
姜惜文伸出右手，勾了勾手指头。
李道琮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什么意思。
姜惜文说道：“衣服啊，还穿上瘾了是不是。”
少年一连串的哦哦哦，脱下身上那件宽大的蟒袍，递还到男人的手上。
重新穿好蟒袍，大概觉得这里不是说话地方的冠军侯，一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不等他有所反应，整个人拔地而起，在城中快速飞掠，几个起落已经在远处的那座东城头。
两人并肩而站，举目远眺。
少年的肩头比高大男人矮了一个肩头。过了许久，姜惜文轻声说道：“怪我吗？十三年，明知道你会遭受什么样的目光和审视，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你。”
李道琮侧头，微微仰头望住男人的侧脸，笑说道：“不会啊，舅舅你啊，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彼此身份不同，就算是山上的那些神仙们，也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况是你我这种在世俗打滚挣扎的凡人呢？”
早从不同时段传来的信中了解不少这个孩子每一年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这位冠绝大周的冠军侯，仍会感到惊讶。不过很快又平复，微笑道：“看来我们要换一种聊天方式，不能把你当做普通十三岁的孩子了呀，说吧，知道多少。”
李道琮探头说道：“舅舅指的是哪件事？”
熟悉的巴掌再次落在少年的后脑勺。
李道琮吃痛，只能老实回答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多少也知道一点。”
“舅舅常年镇守边关，一去便是十三载，世人或许人云亦云一些坊间传闻，可我知道，舅舅是在为我堵路。拦住那些在十三年前想要却没能杀掉我的那群人一涌而出，走出中洲。”
“这些年，舅舅很孤独吧，姜家在那座城中也是不可一世的，因为我那未曾谋面的母亲，一落千丈。不过好在您异常的争气呢，大周最有希望冲击那座世人遥不可及的山巅的武夫，也是因为如此，失去母亲、没有任何竞争力的孩子还是宫里那个人一定要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我想的没有错，那个人应该快要不行了吧。”
一直面无表情的冠军侯，脸色大变，双眼微眯，转过身，真正意义上从另一个角度注视这个大外甥。
李道琮同样转身，与舅舅对视。
姜惜文说道：“你诈我？”
李道琮笑呵呵道：“舅舅，给你一个建议，这个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家人，千万不要将我当做十三岁普通小孩子去看待，将来或许会吃亏呢。”
姜惜文笑着点头，若有所思，然后说道：“宫里那位也是。”
少年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脸上的表情很平淡，目光望向远方，“我出生的那一刻或许是，可是当那位曾经的大周第一美人悄悄的死在高高竖起的红墙内的时候，就不是了！”
大周最年轻、最有望站在那座山巅的冠军侯，此时此刻两只手搭在城墙上，半俯着上身，任由秋风吹过。
是呀，曾经的他也是个少年呢。知道自己做舅舅的那一天，少年冲出家门，不等宣召就纵马于御道，想要第一时间见到最疼爱自己的阿姐。
可是还未来及见一面的少年，就听到了宫里传来的噩耗，盛宠、美貌冠绝后宫的姜贵妃，难产离世。少年发了疯的冲进那座围城，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前些天阿姐才书信给家里，一切安好，就连胃口都很好。
母亲还玩笑说一定会是个大胖小子。
最后的最后，姜家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怜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甚至秘不发丧，后事也是草草了之。
姜惜文伸手抓住一缕秋风，摊开手掌，看着它在手心盘旋，又挥手将他们送回人间。转过身靠在城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