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琮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外的老人早已不在。手指来回挠动太阳穴,脸色越发阴沉。
才从小镇离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从未出现在庙堂与江湖之中,才走了几步路,就有人要取自己的小命。
偌大的天下,到底是谁在害怕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娃娃呢。
那父女二人出现在船上绝不是巧合,一定早有准备,有人透露了自己的行踪。
李道琮抚了抚眉角,低垂的眼睑,难掩杀机。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李道琮敲了敲墙壁。舷门打开,坏老头缓缓走了进来。
老人躬身说道:“小主人,有何吩咐。”
李道琮站起身,左手扶着腰间玉带,右手敲打脑门,语气慵懒:“你说这人呐,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呢?”
老人刚准备抬头,小镇街道的那一幕再次重现。
李道琮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老人身后,出手快如闪电。右手如钩,掐住他的后颈,猛的向外甩去,老人便笔直的撞在了船舱门旁的墙壁上,让整个房间都是震了一震。
李道琮向他走去,每走一步,老人的瞳孔便放大一分,惊恐的神情便会愈加深厚一分。
来不及擦去嘴角流下的鲜血,不去管体内小天地的气机紊乱。
他就要起身时,李道琮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语气温柔的说:“赵三全,你天生就是做狗的好料。在小镇时,你突然反水,虽然对我有利,但我却是瞧不上你。可是现在,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做狗一道,你,门清。”
老人想要解释,只是下一个瞬间,少年的右手就已经掐住他的喉咙,将那些话生生堵回了肚子里去。
手掌握住喉咙,狠狠抵在墙壁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老人双手扣住脖颈,两条不算长的腿止不住的乱蹬。
真是可怜啊,这位就算在人间江湖上都能算是一位高手的五境武夫,此刻却是犹如一只小鸡仔,气血翻涌,满是血丝就要夺眶而出的眼球透露着满满的不甘。
在小镇的那一次,少年突然出手,但是流露出的杀意转瞬即逝,可这一次,他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死在一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得的,十三岁的少年手里。
李道琮叹了口气,松开了抓住老人脖子的手。
赵三全如蒙大赦,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大口吸气,大口呼气。
五境武夫的换气功夫,现在被他使用的淋漓尽致。
李道琮站起身,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审视这个叫做赵三全的老人,“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动手吗。”
有了喘息机会的老人终于得到了缓解,他慢慢爬起来,想要起身回话。
李道琮一脚踹在他那佝偻的背上,赵三全又重新躺回了地上。
“我离开小镇,回去路上的所有事情都是由你安排,我随不让你跟着我,可你从来没有听话,在小镇是一样,在这里,还是这样呀。”
李道琮继续说,“跪着回答我,我,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赵三全压制着心中那一点点的不闷,自己好歹也是一位五品武夫,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了,在王府里,除了王爷,已经几十年没有人敢如此对他,可这段时间,已经接连两次,被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接连羞辱。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主子呢。
赵三全重新趴在地上,说道:“小人真的不知道那父女二人居然是袭杀你的刺客,我若是知道,就不会让您出去,是我的失职,让小主人您陷入了险境,小的该死。”
李道琮说道:“赵三全,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若不是我接住那小女孩的古币暗器,我都没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那女孩的父亲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见他的双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老茧加起来都快要比你脸上的皱纹还要深还要厚了,若不是常年使用暗器的老手,谁的手上会长那些东西。”
跪在地上的赵三全,身体微微颤抖。
李道琮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了老人三步之外的地方。他转过头,看着老人,便饶有兴致的说:“赵三全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只需回答我,知道或者不知道。若是我满意了,此事就此揭过,若是让我知道你在耍我,哈哈,你这个五境武夫就会被我一拳接着一拳活活打死。”
赵三全猛的一颤,抬头看向李道琮,好像是在反复确认对方刚才的话是真话还是在开玩笑。
李道琮依然微笑着,望向他。
终于,赵三全心中做了决断,他跪爬到李道琮脚下,脑袋抵住地面,发出颤巍巍的声音,“小的该死,是我的疏忽,那父女二人是原先的准备,可没想到在小镇时,我就弃暗投明,入了您的麾下,所以很多消息就没有来得及确认沟通,到了船上我才想起来,赶到的时候,见您毫发无损,我便松了口气。”
老人跪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让旁人来看,哪里敢相信眼前趴在地上如一条丧家之犬的老人居然是一位五境武夫?
被叫做小主人的少年缓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他靠在椅子上,单翘起二郎腿,手掌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见少年依然无言,老人试探性的抬起头,想要打量眼前景象。
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啪的一声,沉默了许久的少年右手做拳,击打左手手心,大概是想出了一条绝妙的主意。
手掌交错间发出的清脆响声,将刚要抬头的老人又给炸了回去。
李道琮询问跪在不远处的老人,“那父女二人你可认识?”
老人老实回答:“以前在府上见过几面,只是不常驻,此番前来,多半是花钱请来的。”
李道琮又说:“在外面人看来,你还是那边的走狗,对他们,依然相信你忠心耿耿,对吧。”
老人沉默半晌,思来想去,这段时间的消息一直没有上报给京城,担心对方很可能起了疑心。他只能老实回答,“老奴不敢保证,先前被小主人您制服,我就告诉下面的人,暂停了一切与京城方面的消息往来……”
少年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拍了桌子,刚才缓和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他指着老人的鼻子,骂道:“难怪他们让你来到这偏远之地做这份长达十几年的苦差事,你是真的蠢啊,镇西头王屠夫家的猪多吃几年人食估计都比你要聪明。”
面对少年的辱骂,赵三全压根头都不敢抬。跪在地上,头埋得更深。对方的话,话糙理不糙,他怎么没想到?如果可以,他真想就地找个缝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问题出现了,总得去解决,李道琮不是一个喜欢把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的一个人。
他当即变有了决断,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心性,他说:“我们现在官家的渡船上,与京里互通消息更加方便,即刻与京城建立消息线,你立刻去办,不要让人生疑。”
李道琮说:“至于那父女二人,刺杀不利,多半想跑,你即刻去将他们拦住,不管用什么办法,今晚的饭桌上,我要与那丫头,一起用膳。”
名叫赵三全的老人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少年说的两道命令,第一条还好办,至于第二条嘛,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赵三全拱手,面色拘谨,神色尴尬,“小主人,第一条还好办,至于第二条嘛,老奴,老奴……”
看见赵三全这个样子,李道琮真想一拳打死这个老夯货,他很好奇,对方几十年的岁月都活到猪脑子上去了?
考虑到时间紧迫,要让他想办法,估计到了京城,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道琮满脸的不耐烦,“行了行了。”
他招了招手,让赵三全到跟前来。
赵三全重新换了个地方跪着。
李道琮弯腰捏住对方的耳朵,凑近了,“你就这般……这般……再这般……”
赵三全则是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边父女二人来到官兵当值的仓房,想要通融一番,能否换艘小船让他们下船离开。
当值的官兵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道:“渡船已经发行,中途下船,不退票钱,另外支出的小船可不便宜,你想好了?”
男人一刻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反手就将一袋钱币放在了桌上,他知道价格。
官兵这才抬眼打量起眼前的父女二人,见他们一身打扮就知道是甲板那边以杂技艺法讨生活的。这些人,现在口袋里都这么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别人乐意出钱,就没有不收的道理。
钱袋在手里掂了掂,是那个重量。他开始低头写条子,一边写一边嘀咕说:“真搞不懂你们,辛苦上船一上午赚的钱都花在下船上了,老实等渡船靠了岸多好。”
男人没有理会,他四下观望,有些心不在焉。
一旁的女儿看到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全给了那官兵,已经心痛到要把嘴唇咬出血了。
没多久,官兵写好了条子,把它交到男人手里,说道:“好了,拿着条子去下门兑换船只下船去吧。”
男人连连道谢,接了条子,拉着女儿匆匆离开了这边。
下船入口,父女二人就要进去的时候,他们头顶有黑影一闪,一个佝偻着背的黑衣老人出现在眼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男人当即如临大敌,左手将女儿护在身后,右手探入后腰,一双眼睛微眯着,看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老人笑着说:“小友不必紧张,我只是替我家公子传个话。”
男人神色警惕,询问道:“你家公子?”他的脑海里闪过方才夹住铜币的那位少年,心下当即有了判断,这是人家找上门来了。
老人继续说道:“方才你与我家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的,怎么,难不成是贵人多忘事。”
男人双手抱拳,笑呵呵道:“我道说的是谁,方才之事,我已经赔礼道歉,你家公子也不是小气人,咱们已经各自两清了,还望老人家你让出一条道来,我父女二人还有急事,不能怠慢。”
男人继续向前走,老人收起脸上的笑意,缓缓侧过身去,让出一条道来。
当父女二人从他身边走过时,老人突然开口说道:“我家公子说了,第一次见令爱便觉得十分投缘,想要一起吃个便饭,如果真有什么急事,我也不能阻拦,只是有些事情,从来都只有一次机会的。”
男人好像听不见老人的话,继续向前走。老人继续说道:“就这样回去,王爷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男人猛的一顿,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老人,先前收起的警惕再次重演,男人小心询问道:“你是?”
老人说道:“厉王府管事,赵三全。”
男人显然松了一口气,这个名字他很熟悉,来时,他的雇主提及过这个名字,是自己人。
男人隔空抱拳回礼道:“马三,江湖上的散人,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