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李道琮突然发问道:“老头,如果此去,一去不回,怎么办。”
老头回答他:“那便一去不回。”
李道琮说:“我还年轻,不想死。”
老人笑道:“如果死了,那你便输了,既然输了,何必活着。”
李道琮望着老人侧脸,突然嗤笑一声:“老东西,嘴可真毒。”
少年人停下脚步,老人站在他身后。李道琮回头说道:“我今天做的这些,你也会如实上报吗?”
老头没有说话。
李道琮双手负后,转过身:“我知道你是谁的人,”尽管才十三岁的年纪,佝偻着背的老人在他面前也要矮上半个头。就这么居高临下,审视他:“但我希望,出了这座小镇,你要对我死忠,包括小镇里的最后一批人,你可懂?”
坏老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向前探了探,让他快走。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净说胡话。
突然,与老脸上的沟壑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皙手掌犹如闪电,掐住老人的脖子,竟是毫不费力地将他提了起来。
老人瞳孔收缩,离地几尺的悬空感,让他感觉到无力,无论小天地如何使力,毫无作用可言,自己好像一只小鸡仔被一只老鹰抓中,任人宰割。
李道琮说:“如此不把我当一回事,还叫我小主人?你这条老狗,早看你不爽,既然那里的人让你来看着我,你不该首鼠两端,把消息放给另外一个人呀。我不喜欢,所以我决定要杀了你。”
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感。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十三岁的少年,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力量,日日年年都在自己的监视下,到底是什么时候!
李道琮的手掌开始发力转动,他将要捏断眼前人的脖子。
老人这才想起来挣扎,双手抓住少年的手掌,想要挣脱,嗓子眼只能勉强蹦出几个字,“小……小主…人,我有话……有话要说……”
李道琮并不打算真的杀死他,突然的松手,坏老头便摔在了地上,像条狗一样趴在他的面前,大口喘气。
坏老头平复了胸中郁气,依然跪在地上,低着头,问道:“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拥有这样的力量,我是五境,你居然!”
李道琮说:“你以为,炎炎夏日,我独坐于槐树下是为了什么,寒冬之年,日日独立于风雪,又是为了什么。”
“你每日给我传授外面的知识,时间久了以为我发现不了你的私心?三教的道理你全都给我看,怎么?做他们的奴才能满足你那可笑的虚荣心?”
“想在我小的时候就把我养废,不间断的为我送来金银财宝,你的心思,我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李道琮蹲下来,坏老头同样抬起头。他说:“我不喜欢现在这个世界,一个笼罩在三教阴影下的世界,所以我迫不及待的要回去,看着吧,京城里的那群老顽固,书院的杂鱼腐儒,我总有一天要斩断他们的妄想,打碎他们的膝盖,跪在我的面前。”
“我要告诉几座天下乃至所有,脚下的土地,是我家的,万民也是如此,想要靠万年来的思想禁锢如同狗链一般愚弄世人的时代会狠狠翻过去,李道琮会将他们狠狠踩碎!”
老人张大的嘴巴,久久不能闭合。趴在地上久了,真的会习惯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小镇街道上行人变多了,李道琮用脚踢了踢老人,“起来吧,别丢人现眼了。”
晴朗的天气,突然间乌云密布。
乌黑的云光,像黑曜石一般撒在地面上。
李道琮抬头看天,嗤笑道:“真小气。”
无视天现异象,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向家中走去。
老人的背越发佝偻了,离远了看,真的很像一个少年牵着一条老狗,行走于路间。
回到自家宅院,那群人依然像黑夜中的幽灵,隐匿在四周。
推开门时,李道琮说:“把它们都叫过来。”
老人点点头,袖中手指掐动法诀,院子中间的地面上显现出几个黑色圆盘,十几道身影从里面浮现,整齐划一的站在那里。
李道琮要兑现刚刚说的话。
就看见他向前挪了一小步,身后出现数道残影,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些人全部跪翻在地,哀嚎声一片。
坏老头说:“他们全是死士,小主人留着他们还有用。”
李道琮斜眼看他们,“你们愿意吗?”
这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坏老头这时候跳到他们面前催促道:“还不快拜见新主人,以后到了京城,有你们享福的。”
这群死士不明所以,只是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无条件听从眼前老人的话,然后个个跪正身子,齐齐跪下,
“拜见主人。”
少年郎让他们都出去,独自一人来到院中那颗老槐树下。
老槐树真的老了,好像有人抡起岁月这把刀狠狠的削了它几下,树叶枯黄,枝干像老人的脸皮,沟壑交错。
李道琮将手放在老槐树的表面,六岁开始,它就能听见他说话,世间万般道理,都是它告诉自己。
什么是道理,别人告诉你的,交给你的那都不算。只有自己经历过,见识过,你认为这么做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就是你的道理。
老槐树告诉他,如今天下,已经破碎了万年之久。人族大兴,九洲之地,卧虎藏龙。
大周王朝独占三洲之地,一座天下,九洲之地,大周独占三成,其余六洲则是盘踞四座王朝,几大宗门,数之不清的山门林立。
山上的神仙似乎掌控山下人的生死。
他们不喜欢上山的人,因为他们总会爬到山顶,与他们同食一羹。
所以整座天下,修行门客大多聚如沙堡,王朝和山上人看似和睦,实则暗流涌动。
前者想要山上人的力量庇佑,后者想要王朝不断的香火供奉助力他们的修行。
今天他就要离开了,陪伴了几年岁月的老槐树也于昨天枯死。
李道琮是这样认为的,老槐树死了,真的死了。心中小天地与他的那一点点联系也彻底感受不到了。
它好像彻底变成了一颗普通的槐树,像六岁之前那样,孤零零的扎根在院子里。
接下来,李道琮打算完成老槐树与自己说的最后一个请求。
哪一天,它不再理会他,不要多想,一定要将槐树砍断。
树根断开时,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看向院门处,李道琮说:“退出小院五里之外。”
感受到院外的动静,响了又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秋风吹过,一片槐叶落下,李道琮探指接住,在身前轻轻一扫,槐叶犹如一把锋利刀剑,黄色的气浪划过老槐树的根部,老槐树应声而断。
槐树静静地躺在院子里。李道琮走近查看,槐树断裂处居然有白光闪烁,他探手去取,触感温热,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碧玉小珠。
他刚要有动作,碧玉色的珠子突然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吸力,李道琮来不及反应,意识就已经沉进了另一片空间。
李道琮于一片虚无中睁开眼睛。
碧玉色的珠子绽放宝光,悬停在面前。下一刻,宝光向上辐射,投射出一片镜花水月。
镜中展现出是李道琮一生都未曾见过的辉宏画面。将两座天地斩断的长城,像一条擎天巨龙,匍匐于遥远的东方大地。
长城下的子民遥望城楼。
一头张开翅膀就能遮天蔽日的大妖撞向城头。
第一只,第二只,第三只……
撞向城楼的大妖体型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多,而城楼上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就在这时,一道身着碧绿青衫的青年出现在城头一侧,只见他背负众人,双手张开,袖袍迎风鼓荡,数十上百乃至上千把飞剑自城中掠起,悬停在他的身后。
下一刻他的双手轻轻向前一推,万剑齐发,长城下的大妖残部一头接着一头被贯穿胸膛,头颅。更有甚者,直接炸成血雾。
李道琮不由自主伸出手指触摸镜壁,他想要真切感受那个青年,李道琮喃喃道:“是你吗,老槐树,为什么感觉这样亲切。”
触碰镜壁的一瞬,画面陡转,刚才意气风发的青衫男子,此刻却腹背受敌,围攻他的不是大妖,而是一群衣着光鲜的人族。他们站在阳光下,看不清面容,人类的样子却是愈发清晰。
“谁?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围攻老槐树?老槐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吗?他们重伤了老槐树。”
李道琮自言自语,向前走出一步,想要离得近一点,看清楚那些人的脸,可他没有办法,他看不清。
画面缓缓消散。
最后出现的画面,是一颗老槐树屹立在一座小院中,树下坐着一位少年郎,不管春夏,无论秋冬,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李道琮怅然若失。
四下寂静,李道琮低着头,沉默许久。下一刻他却蓦然抬头,因为心海中再一次响起了老槐树的声音,“小道琮,人的敌人永远都是自己。我的落败,是自己,也在别人。人族安定万年之久,但是敌人还在。有时候,最可怕的敌人不会是站在你面前的那一批人,有可能他们就站在你的阵营中,站在你的身后。”
“万事万物,都有他自己独有的运行规律。按照自己想走的路一直走下去吧。大道不该如此小,又岂在一朝一夕呢?坚持下去,你就是对的!”
老槐树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
李道琮揽去镜花水月,将那颗小珠收进袖中。转身便出了此方天地,回到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