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南州某些习俗及百姓性情比之中州要显开放,大抵就是靠海的缘故。
因为绵亘的山脉成了天然的屏障,阻隔了南州与中州的交通往来。这种开放与开拓不是朝着内陆去,而只能朝外。
也足见博易场存在的必要性。
大越立国之初,冶铁业不发达,耕作方式也较为落后,是以历代国君都极为注重与邻国,特别是与中州的贸易。
曾在与中州交界处设立关市,经由关市向中州输出本土所产的白璧、珠玑、玳瑁、珊瑚、荔枝等,以此换取铁制农具、手工业工具、生活用具和马、牛、羊等牲畜用于生产,就连钱币也是从中州输入。
不过这种贸易往来并不是一直存在的,关市的设与废完全依据南州与中州朝廷的关系决定。
而今南州与中州关市不通已多年,再失了海路,即便不至陷入围堵之境,也将十分被动。
虽然借着丝绸之兴,与南州接壤的沧州已打开了缺口,但这个缺口的存在是利是弊尚不好说。
位于大燕西南边陲的沧州,虽属大燕疆土,与大燕的联系实则并不紧密,不然也不会屡降屡叛、频生动乱。
现任刺史李泉不似裴遨那般有着移天易日之心,胃口瞧着却也不小。有此眈眈者虎视在侧……
“请大妃下车。”外面传来梁集的声音。
博易场设在城外腾海之畔,绵延十里。
姜佛桑下车时午时的鼓声已经敲响。
但见场上人来人往,各个茅寮都挤满了人影,问价议价声不绝于耳。
热闹是热闹,却与姜佛桑从蹇师处听闻的热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南州州县城邑的市肆类同中州的坊市结构,市由官设,规定交易地点,限制交易时间……稍大些的博易场差不多皆是如此。
在与海上诸国的博易中,主要的贸易港口除了南雄州,再就是后来居上的东宁。
容奇州亦占一席之地。
盛平时,商贾辐辏,货流庞大,香珠犀象龙脑如山,火浣之布、蒲桃之酒、海市明珠等殊方奇玩盈于市朝堆满城邑,并不输东宁与南雄多少。
而今竟全无旧日辉煌。城中还可见朱楼画楫,博易场竟沦落到于野外结茅寮而市。
梁集对此的解释是:“博易中断多年,都当咱们这还是战火连天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先将就些。”
姜佛桑仅颔首,未置一词。
单从一双眼梁集也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又不能一径盯着瞧,只好按下心底不安,陪着她继续往前。
另有侩者和译语人各一,从旁充当讲解。
“这是圭县的滑石,白者如玉,黑如苍玉,若琢为器用,表层润以油脂,与玉相差无几。圭县人视之如土,用来织布粉壁,蕃商却颇为爱重……”
“高县锦石声闻天下,青质白章,多为屏风、几案,上作云霞、山水、人物、虫鱼诸象……”
“澄县有铅坑,铅质极美,县人用以制粉无不富,以之傅面皓然如雪……旁边是惠县的画眉石。”
“衡县漆不如德兴漆色明光,但衡县多能工巧匠,所制髹器无不精雅……”
“铁力木理甚坚致,质初黄,用久则黑。当地人拿来作为薪材,蕃商则重价购之……”
“另有黑垒木,入清水中可保百年不腐,拿来做弓弩标枪之材,堪为天下最……”
“阳春县广种竹蔗,蔗田几与禾田相等,开糖房者远多于东宁的甑城县,售于东西蕃商,获利甚丰……”
侩者颇具口才,显然不是随便找来的。
除了他口中讲述的这些,一路看下去,小至鱼蚌粗盐斗米尺布,再有锦缯、皮货、披毡、蛮刀、诸药物,多是南州本地物产。
宝砂、宝石、墨玉、珠香等珍奇异物亦有,蕃商却不见多少。
姜佛桑举目远眺,所见蕃舶屈指可数。
不由感慨:“我听闻昔日全盛时,舟舶继路,商使交属,豪商大贾无不携金前来,博易场上充斥着各形各色的商货。不想今竟凋零至此。”
梁集仍旧是那番说辞:港口才开不久、需要时间……等等。
而后面上现出三分惶恐:“乞大妃恕臣办事不力之罪。”
“原因你已叙说清楚,确有诸多难处,又怎怪得了你。”
梁集松下一口气,拍着胸脯保证,必让昔日繁荣重现,也让琦瑛妃早日看到番舶衔尾而至的景象。
“不急。”姜佛桑不经意道,“我看蕃商中多是占南国商人,怎么?你安排了商使。”
占南国博易之物以香为重,光香、熟香、生香……全为南州罕见之香,气味清甜,别有酝藉。
然其国人甚狡,善为欺诈之术。常以香渍以盐使之能沉水,或铸铅于香窍以沉之……稍有不慎即堕其术中。
梁集抬手摸了下八字胡的一撇,笑道:“占南国距离大成最近,臣想的是先从近处打通,由近及远……”
姜佛桑静静听完,赞扬了他几句。
接着又去就近寮房看了榨蔗汁以及将蔗汁煮炼成饴的过程。
见时候不早了,正打算回城,忽闻一阵喧哗声。
循声望去,是一个彩缬缠髻穿红皮履发须俱卷的蕃商,面色涨红、愤怒难掩。
他目光一径盯着姜佛桑,似要朝这边来,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两下争执起来。
梁集不以为意道:“这些蕃商最是多事,想是又起了冲突,搅扰了大妃。大妃先行,臣这就让人处置——”
姜佛桑打断:“请他近前来。”
梁集顿了顿,冲随从使了个眼色。
很快,蕃商被引来。
在译语人的提醒下,他朝姜佛桑行了礼。直起身后,不等询问便语速极快地说了一通,连说带比划。
模样怪异,语调也怪异。
梁集让译语人翻译给姜佛桑听。
译语人三五句概括了:“此人倾慕琦瑛妃风采,想来拜见,并无旁事。”
睁眼说瞎话就是如此了。
菖蒲道:“我瞧他焦心如焚,不像无事。”
译语人一僵,看向梁集。
梁集狠瞪他一眼:“大妃问话你顾忌什么?只管如实道来。是不是这些蕃商不肯交商税,还嫌给他们安排的寮房不够好。”
“是、是,正是!”
姜佛桑问商税多少。
凡来博易者,轻征其税,什止一二——这是明令。
梁集也是这么回的。
姜佛桑哦了一声:“那此人怎道你收其征居什之五?”
梁集一怔,和译语人面面相觑。
后者冷汗唰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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