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缭作。
嫁入萧家不久,在佟家和佟夫人接连出事的情况下,大人公萧琥竟然将缭作交予她负责。
钟媄既喜出望外,又诚惶诚恐。
最初还以为是跟佟家的处境有关,大人公终归念着旧情,又不好直接帮扶,就通过自己……
直到有一回,陶管事无意间说漏了嘴,钟媄这才知晓,是五嫂亲自找的萧琥,指名由她来接管。
缭作毕竟是姜佛桑所“献”,她所提的人选也确有经商头脑,又已是萧家儿妇,再加上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些事,萧琥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当然,钟媄并不知这些细情。
她只是隐约觉得奇怪,觉得这种种安排似是在安排后事一般。
难道五嫂在离开棘原之前就清楚自己再无重回北地之时?
把缭作交到她而不是其他娣姒手中,除了她们俩私下的交情,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
譬如,小六与萧元度是同母兄弟,将来若有什么,自然要互相帮扶……
会是这样么?
缭作这边方才出了点事,钟媄匆忙赶来处置。
才妥当,这正打算回城呢,毕竟晚间还有庆功宴。就听闻萧元度来了大丰园。
她和萧元奚带着三个孩子也来了豢养黑獒的这座小院。
三个孩子中有两个是钟媄所出,双生胎,男叫萧续,女叫萧慻,凤翔八年六月落地。
另一个稍大一岁,是兄伯萧元胤之子,长嫂卞夫人所生的萧纮,名还是姜佛桑给取的。
卞夫人自怀胎起身体就一直不好,生产时又不顺利,虽总算诞下麟儿,身上却是一直没能好利落,拖到转年春天,终是撒手而去。
钟媄犹记得前一晚去看她,卞夫人已无甚力气,还是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每说两句总要喘上许久。
大约有许多放不下的,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无法亲手抚育长大的幺儿。
卞夫人提起就垂泪不止,不敢劳烦她,止托她但有闲暇、代为照拂一二。
钟媄岂有不应的?
卞夫人去后,萧元胤一直未续娶。
恐萧纮那边的乳母侍女不尽心,钟媄这边也有了儿女,索性一起养着了,萧纮也跟她比较亲。
萧纮略有些拘谨,见面行礼,叫了声叔父,而后就倚在钟媄身侧一动不动。
萧续倒是活泼,但他和一众从堂兄弟一样,自来惧怕这个寡言显凶的五叔父,牵着阿父的手,一个劲儿往阿父身后躲。
唯有萧慻不怕,踢腾着腿让乳母放她下来,跑到萧元度跟前,仰着脑袋问:“叔父何时回的?”
萧元度垂眼看着小小矮矮的侄女,抬手碰了碰她脑袋上的发揪,答:“刚回。”
“那叔父有没有给慻儿带礼物?”
带回的东西倒是多,生口数万,马匹数十万,牛羊无计,此外还有金银、珍宝、布帛、器物……不过都班赉给众将士了。
钟媄俯身把她抱起,食指点她额头:“叔父行军劳苦,你不知体谅,净惦记着礼物!”
她这边教导女儿,萧元奚走上前,叫了声五兄:“沙场凶险,刀枪无眼,阿兄可有伤着?”
萧元度道了句无碍。
“阿兄才归,许还不知,府中近来又有喜事,阿绍月前已与费氏女定下婚约……”
一番话说得倒是还算利落,但眼神躲闪,额头冒汗,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别处。
萧元度也不戳破,扫过去一眼,目光移向不远处因为挨训而蔫头耷脑的萧慻身上。
隐在袖中的双手攥了攥,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阿兄,五嫂故去多时,你总不能……阿父之意,你、你还是……”
萧元奚这些年也日渐沉稳,毕竟已为人父,早已不似当初那般动动就垂头盯脚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话。
可话该怎么说呢?搜肠刮肚,还是必不可免要提起兄嫂。
萧元奚实在为难得很,越急越磕绊。
钟媄给阿慻使了个眼色,把她重新放下地。
阿慻会意,再次跑向萧元度,小手费力拽上他大拇指,吭哧吭哧把人往外扯:“叔父跟我走,我带你去找黑将军,我清楚他与雪媚娘爱去哪里玩。”
眼见着女儿把兄长拽走了,萧元奚无奈又沮丧地叹了口气。
随即瞄了眼旁侧的妻子:“表姊,我……”
成亲这么久,还是改不了私下爱叫她表姊的毛病。
“我知你心里还念着亡嫂。我也同你一样,可阿父……”
萧琥前几日把他叫去,萧元奚还以为又要被训斥。
他近年沉溺木作,最初还只限于家什之类,去岁天旱,庄稼灌溉难,他看见庄园中的水车,便萌发了改进水车的念头,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最近常往乡下跑……
萧琥把他叫去却不是为训他。
因六子喜作木器一事,他跟萧元度已是几番争执。
萧元奚之所以胆小怯懦,全因幼时受了惊吓之故。而事情就发生在萧元度被送去北凉那年。
虽无确凿证据,但萧元度怀疑是佟家所为,萧琥也难以驳斥,毕竟佟家恶行累累……
然若非他的疏忽与纵容,又何至于此?
怀愧于心,加之对这个儿子本也没报太大期望——成婚生子,有个能干的兄长帮扶,有个精明的夫人携手,这一生无虞也就够了。
是以什么水车农具的,也就由他去了。
他把萧元奚叫去是为萧元度续弦之事。
萧元奚想不通父亲缘何会将如此要紧的事与他商议。
但不找他萧琥还能找谁?也就这个同母兄弟能让老五多些耐性。
一面是父亲的吩咐;另一面,作为弟弟,萧元奚也不忍见兄长孤独终老。
便只好开这个口。
“你别不高兴。”
钟媄的情绪变化向来瞒不过他,在他提到婚约、提到五嫂时,钟媄就不高兴了。
钟媄摇头:“我没有不高兴,就只是——”
这四年间北地发生了很大变化。
继豳州之后,其它几州陆续废除了劫夺婚,目前仅剩凉州仍旧保留此俗。
此外,方桌圈椅,铁锅炒菜,健康全书,还有豳州锦……推行愈广,影响愈大。
虽不知什么原因,五嫂不居功也不要名,一味隐在幕后。但这几年在钟媄有意无意地宣扬之下,北地民众算是都知道了这些变化是因为谁。
初时,大家提起萧家前儿妇皆夸赞连连,夸赞之后又总忍不住叹息一声红颜薄命。
如今四年过去,人人习以为常,这一声叹息便日渐淡了。
才四年而已,那个人就要被遗忘了。
别人也倒罢了,连萧元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