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萧元度自己都记不甚清了,毕竟隔得实在太久。
锁着眉头,尽量回想。从他重归萧家后开始说起:
“变故集中发生于凤翔二十二年,先是萧琥……而后是佟夫人母子的暴毙,跟着又传来萧元承被幽禁的消息,就连萧元牟为萧元承说情亦受了重责。
“那时萧元胤才继任不久,坊间都道他以前的兄友弟恭全是装的,而今大权在握,自不必装了,是以萧琥才走他就开始下狠手,同母兄弟尚且不能容,况乎别人?手下那些人也提醒我早做打算。
“我将信将疑。特意从平州赶回萧家,私下见了萧元承。萧元承坦言是因为自己撞见萧元胤毒杀佟夫人母子的事才会遭此对待。还告诉我甘姬的事也是萧元胤设的局……
“我去见萧元承的事很快被萧元胤知晓,他在书房见了我,面对我的质问,无丝毫辩驳。只说事情已经过去,欠我的他会偿还。而后就让我回平州去,不要再管萧元承的事。
“我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能伪装那么久、伪装那么深?置我于死地不成,又要赶我出萧家……我竟还真就信了他!念着手足之情,以及他曾受了我一剑的愧意,甚至将整个平州拱手相让!”
被愚弄、被欺骗,恨之欲狂。
萧元胤原本负手立于窗前,听到出鞘声转过身来,就被一剑贯穿了胸膛。
而这一幕恰巧被步入院中的一个从人撞见……
“再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你是怎么中的毒?”姜佛桑问。
萧元度摇头,他去见萧元胤时已存了戒备之心,水酒一概未碰。
“问题许出在香炉上?”
这也只是猜测,毕竟无法考证。
姜佛桑琢磨了一会儿,转而问起萧元姈与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
萧元度语气淡淡:“就那么回事。”
萧元胤常跟着萧琥做事,不在坞中时居多,便将萧元度与萧元奚托付与她,让她代为照顾一二。
萧元姈因为父亲另娶以及外祖亲的影响,对这两个异母弟很难喜欢的起来,对于长兄的吩咐也就不甚乐意。但也都照做了,萧元牟纠集佟氏子弟欺负萧元度时她也会出面制止。
不过这种平平淡淡的关系自从萧元承腿废之后便就僵住了。
“萧元承的腿不是折损于胡虏之手?跟你有何干系?”
“是胡虏所为。但——”
北凉要求质任的前半年,有一回,萧元牟突然来找他,说长兄出去十多日了,一直未归,问他想不想去外面看看,顺便接应兄长。
虽然对萧元牟突然的转变有些奇怪,但许久未见萧元胤……每次外出的那些人,归来总有死伤,他怕萧元胤回不来了。
于是当天萧元牟就带着他还有另外两个佟家表弟藏在了辎重车上,一路出了太岐坞。
只是出师未捷,还未到目的地就被发现了。
押送辎重车的是萧元牟的七舅父佟瑞,以及年方十四的萧元承。
佟瑞将他们几个斥责了一顿,就要安排士兵送他们回坞。
萧元牟不肯,躺在地上打滚,扯着嗓子干嚎,说想和父兄一样去杀胡虏。
萧元承也开口求情,言辎重不能出丝毫差错,能分出去的人手有限,未必能将他们周全送回,再者路程已行大半,不若就带他们同去。
佟瑞无奈,终是同意了。
车队继续上路。
终于不用再窝在辎重车里,萧元牟由佟瑞带着,萧元度则与萧元承同乘一骑。
如是又过了两日。
这天晚上,夜宿野林。
萧元牟实在吃够了糗粮,便想打打牙祭,怎奈佟瑞出于谨慎勒令不许升火。
萧元牟便使了个眼色给那两个表弟,三人以去溪边撒尿为由,猎了野物烤来吃了。等佟瑞发现已为时已晚。
也是合该着倒霉,碰上了“扫荡”归来的一队胡虏,他们被火光烟雾吸引,直奔野林而来。
两边人马很快拼杀到一起。
一边是辎重兵,一边是精兵铁骑,且寡不敌众。佟瑞带吏卒殿后,让萧元承带他们几个先逃。
萧元度仍是与萧元承一骑,然没跑多远就被一股重力从马背之上推了下去。
坠马之前,他惊骇回头,正看到萧元承举刀于顶,挡下侧后方一个蛮兵的追袭。
跟着萧元承也坠了马,蛮兵勒马扬蹄,重重踩踏下去……
“佟瑞力战而死,若非萧琥安排了人来接应,萧元承被踏断的不止是双腿,我们几个也没有命活。”
“这么说,”姜佛桑忖度着,“萧元承是为救你?”
“或许罢。”萧元度枕着一只手,声音听着无甚情绪。
一行人才将脱险,萧元牟就把同样摔至重伤的萧元度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
气怒上头,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原来他是打算把萧元度骗出去,等离太岐坞远了,随便找个地方扔下。
孰料萧元承不同意,非要带着萧元度。
“若不是你,三兄定能走脱!你这个累赘、害人精!”
其他人也和萧元牟一样,包括萧元姈、萧元胤,以及萧琥,都觉得萧元承的腿是因为萧元度而废。
萧元度自己也这样以为。
可心里隐约又有种……就觉得萧元承推他下马那一下,更像是……
但不推他下马,胡兵追上,萧元承无法自如迎战,最终两人一个也逃不掉。
既然是没有根据之事,便也就没对姜女说。
姜佛桑陷入沉思。
整个萧家,萧元度对谁都没好声气、谁都敢顶撞,唯独对萧元承没说过什么硬话。
以为是因他腿残,萧元度觉得欺之不武。不成想还有这层缘故。
若真是如此,也难怪萧元姈那般态度。
异母兄弟,心里本就存着隔阂,胞弟的腿还因其而废……
只是关系僵冷些倒还好,怕只怕怨变作了恨。恨意起,必藏毒。
若真如她所想,这毒究竟藏在萧元姈心里还是萧元承心中,尚不好说。
毕竟,从一个短衣匹马上阵杀敌的骁勇儿郎,沦落到坐卧皆要仰靠别人、后半生只能与病榻为伍,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很难接受。
这种天渊般的落差若迟迟不得调节,会否……虽则萧元承看上去并不像困于往昔不得解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