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花的盔甲,嵌金的家纹,宫睨城张开双手任凭身边人伺候,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后,他望着铜镜里那个模糊的身影许久都没有动。
原本,不需要走到这一步,却因为那人不得不这么做,想想不由得嗤笑一声,宫睨城转身走向门口,身边跟着高启,还有十来个护卫。
睚眦城的军队停留在囚牛城,没有行军的迹象,原本驻守的狴犴城军队,也在睚眦城军队出现的时候撤出了囚牛城封地,快马加鞭的赶去椒图城与大军汇合。
这场战事,终究还是要在鸱吻城和狴犴城中间分出胜负,却早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计划。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宫睨城一边走一边在想,如果他当时选择的是寒曦邪,事情是不是会顺利很多?如今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他?
不,如果寒曦邪没有病重,也轮不到风卿崖出头,结果,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还真是有些讽刺了。
宫睨城自嘲的轻笑一声,让身边高启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的紧跟在后。
“高启,你说,这一仗能赢吗?”
头也不回的宫睨城,没有得到身后高启的回答,于是回头望了对方一眼,见对方低头默不作声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不再说话的走了出去。
王城外的大军早已集结,倾尽了鸱吻城的所有兵力,势要拿下椒图城的在看见宫睨城出现时,震天的呼声让宫睨城笑着闭上眼睛聆听了一阵,然后拿过自己的佩剑高举。
一时间,全军都因为这个动作安静下来,四周风萧瑟瑟的扬起一阵青草的清香,然后就听得宫睨城沉声大喝。
“出发!”
上邪百年归元二十一年,三月初春,宫睨城率大军奔赴前线,与前方军队汇合后,所向披靡的与狴犴城大军对垒数次,终于再次兵临城下。
椒图城的王城内纷乱阵阵,在君临晚的安排下,所有人百姓都撤出了王城,不愿走的人也被狴犴城的军队强行赶出了王城,而君临晚却被留了下来,对外的说法是身为城主自是不能临阵逃脱,而知情人都明
白,君临晚走了,寒曦邪便只能死。
可外边的人不知道,于是就有了狴犴城挟持椒图城的城主,让椒图城的士兵成为应战鸱吻城的盾牌,狴犴城妄想从中得利的说法。
萧禹站在房间里,说完自己安排的事情后,把外边谣传的那些话也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君临晚脸上表情,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的在心里叹了一气。
“萧大哥,你们也走吧!”君临晚在萧禹说完那些话之后,低声的说着,视线始终胶着在寒曦邪身上,这人,已经睡了一天了。
“君主儿!”萧禹欲言又止的望着君临晚,很想让君临晚跟他一起走,虽然不知道这一仗还要打多久,又有多少胜负,但鸱吻城的军队骁勇善战,这么多年筹谋下来,可谓是所向披靡的气势如虹,他们虽然有优势,却不多。
“这一仗,不管结果如何,都是输的。”君临晚话是对萧禹在说,却始终目不转睛的望着寒曦邪,表情殷切。
“……”萧禹抿着嘴没说话,他有时候真的不懂,为什么明知道结果,这些人还要这么义无反顾呢?连宫睨城都无法幸免。
“走吧!”君临晚毫不犹豫的说完这两个字,终于抬头望了萧禹一眼。
“一定要这样吗?”萧禹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君临晚呢喃一样的说着,再回头望着寒曦邪的时候,目光就变得有些迷离。
没有人知道寒曦邪还能坚持多久,就算没有寒曦邪,这一战也无法避免,因为宫睨城不会留着狴犴城这个祸患,而狴犴城也不会束手就范,这一战,避无可避。
战争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胜负,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建立在庞大的牺牲上,如果寒曦邪没有对上宫睨城,那结果无非就是宫睨城一方面的屠戮,站在他们的立场,是绝对不会束手就擒,任凭对方拿捏的,所以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宫睨城不会满足于现在拥有的一切,从一开始,为了排除万难他就做了全盘计划,如今对上狴犴城,是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而寒曦邪走到今天这一
步,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不可能因为自己病重而放弃,就算双方各退一步,这一仗终有一天还是会打,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
因为,寒曦邪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他不确定是不是还能从长计议,也不确定是不是还有机会再来一次。而宫睨城也知道这一点,知道寒曦邪不会放弃,也不会甘心就这样退出,所以,他舍命奉陪。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能够早点认识,也许,事情的结局会变得有些不同吧!只可惜,他们如今都没有了回头路,即便如今收手,这已经纷乱的上邪又该如何分割才能皆大欢喜?纵然只能两败俱伤,这条路也没的回头。
寒曦邪的名称臭了,就算赢了,也登不上那大殿,而宫睨城野心勃勃,上邪容不下他,就算胜了,风卿崖也不会放过,因为,当年风卿崖继任的时候,谁又曾放过了他呢?
这一战,注定没有赢家,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无非就是活下来的人罢了。
大家都能活,偏偏,有人注定只能去死!当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君临晚望着寒曦邪不知不觉的湿了眼眶。
他想用自己的死来给所有的事情画上句号,临时都还想着让这一切终结在自己手上,只愿留在身后的是可以期待的未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样子还不愿离开,可君临晚懂。
这迟来的了解,是他做了很多,而她又错过了很多才得来的结果,却发现,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去珍惜了。
如果这个时候她还要丢下他一个人的话,那她就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萧大哥,你们走吧!以后,都会好的。”君临晚抬头望着萧禹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那么坚定,让后者看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们都很自私,所以,谁都没有资格说谁什么,人是那么渺小,谁规定谁就得去背负那些家国天下?就得必须承担那些责任了?不过是心有愿,各自为罢了。
最终,椒图城还是空了,该走的和不该走的,都走了,留下的,早已不顾生死。
上邪百年归元二十一年,四月
初三,鸱吻城大举进攻椒图城,来势凶猛,狴犴城连同椒图城大军合力抵抗,战事挣扎至六月底,两军各自消耗过半,狴犴城被逼后退,鸱吻城也乘胜追击,双方于腾河边僵持,最终鸱吻城落入陷阱,以宫睨城中箭跌落腾河而失败告终,史称:上邪麓战。
这一战,无论哪个城池都死伤过半,战争结束后,鸱吻城余部很快就退回了狻猊城境内。与此同时,睚眦城驻守囚牛城的军队趁乱攻入狻猊城,鸱吻城群龙无首的抵抗半月后投诚,而椒图城因为城主于战乱中不知所踪,于是顺利归入睚眦城麾下。
至于狴犴城,大战后退回狴犴城境内的路途上,寒曦邪终于因为不堪路途劳累而病逝,消息传回狴犴城的时候,众人这才确信,那时谣传的中毒病重全是事实,而寒曦邪冥顽不灵,誓死也要霍乱上邪的消息,也跟着不胫而走,图留恶名。
消息传回不过半月,狴犴城的丞相庄微贤,合满朝文武之力,举荐了昔日逃亡的寒无殇幼子继承王位,以私生之名虽为人诟病,却鉴于睚眦城与狴犴城的盟约关系而得到了承认,却也因此归顺至睚眦城管辖。
那一年入秋,所有城池大势已去,上邪大陆上只剩下一个王,再无其他。
凛冬过后,腊月十八,上邪大陆九城一统,由风卿崖携八城盟约书登基称帝,改国号归元,称始皇帝,设都睚眦,下封八城封地,设郡为王,记入史册,自此开创归元盛世,百年不衰。
上邪归元四十六年,春。
国都睚眦。
上邪从未有过的盛世,在上邪百年归元六十七年,国号归元四十六年得以实现,整片大陆国泰民安,民生富饶,商贸繁荣,还开拓了远洋商路。
整个国家统一税赋,征收合理,技术共享,熟于研发,文风浓厚,子弟好学,兵强马壮,是上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峥嵘景象。
“太皇爷爷!后来呢?”
御花园里,六七岁的孩子围了五六个,趴在一个白发鬓鬓,面容苍老却气质儒雅的老者身旁,兴致勃勃的望着对方,眼睛里闪着星子一
样璀璨的光。
“后来?后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咯!”老者温文一笑的伸手揉了下问话的小孩脑袋,面容慈祥而眼神温润。
“那个掉到河里的人呢?”说话的小孩皱了皱眉头。
“笨!当然是淹死了啊!”早些时候问话的孩子白了对方一眼。
“可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没死呢!万一他还想打仗呢?”被说笨的孩子忍不住大声反驳。
“要是他还想打的话,怎么可能会有后来的盛世啊?”所以肯定是死了啊!说话的孩子一脸得意的昂头哼了一声。
“我觉得那个病死的人好可惜。”角落里的孩子突然低声说了这么句。
“哪里可惜了?要不是因为他,怎么会死那么多人?你是不是傻?”最先说话的孩子回头白了一眼角落的孩子。
“可他做了那么多,结果却死了啊!”角落的孩子喏喏望了一眼老者,而老者只是望着他笑了笑。
“那肯定是他活该啊!害死那么多人,要是他还活着,可能就没有我们了!对吧!太皇爷爷!”最先说话的孩子趴在老者腿上,望着对方咧嘴一笑,满脸天真的样子。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下对方脑袋,直到旁边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才动作微顿的望向说话那个孩子。
“太皇爷爷,那个失踪的人也死了吗?”
“你是说那个医术很了得的公主?”
“公主都那么厉害,以后皇妹妹会不会也那么厉害?”
“哈哈哈!哭就很厉害了!”
“别提了,我衣服上还有她鼻涕呢!”
“哈哈哈哈哈!”
那日春风轻抚,王都睚眦依旧是一片繁荣景象,王城里的御花园内,满是孩童的嬉笑热闹,围着那个垂暮的老者,不知忧愁为何物。
耳边传来阵阵笑闹,老者躺在柔软的椅子里缓缓闭上眼睛,当年初遇都还年少,谁曾想过会有今天?死的死,走的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如今坐享一切的人本不该是他,可偏偏只有他,幸与不幸,冷暖自知。
上邪建国归元,四十六年春,始皇帝风卿崖,一生功高,猝于御花园,享年七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