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宫睨城离开之后,过了好一阵子,君临晚这才呼出一口气的跌坐回原位,初时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双手紧握成拳的还在不住颤抖。
阿林适时出现,握着她微微颤动的双手皱着眉头,虽然想要回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笑得有些力不从心。
没想到宫睨城会亲自找上门,如果不是担心纠缠太久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她也不会大胆到自投罗网,所幸对方也没想对她怎么样,不过……
抬头望着门口方向,君临晚在心里幽幽的叹了一气,宫睨城,一个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且为之筹谋多年的人,与这样的人为敌,真的好吗?
可是,椒图也同样养精蓄锐多年,为了夺回曾经的家园,拥有属于自己的归属,如果这一切都是必须,那也不过是时势所趋罢了。
对吗?错吗?这种事情要如何判断呢?椒图终究会复兴,其他城池终究会受牵连,宫睨城只是做了他认为最有利的选择,结果如何,各凭本事,仅此而已。
“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的护卫首领,看到君临晚的时候兴奋大叫,也让阿林松开了握住的手,那一刻的温暖褪去,让君临晚将手握拳,却什么都没能保留。
“公主,您没事吧?”护卫首领冲进门,望着君临晚一阵打量,确认安好之后松了一口气,然后恭敬的跪在地上请罪。
“属下护卫不利,救援来迟,还请公主恕罪。”齐刷刷跪了一地人头,君临晚看得站起身,然后面无表情的走到人前。
“都起来吧!该回去了。”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君临晚越过众人往外走去。
“是。”虽然有些疑惑,但得令的首领还是起身示意,于是一行人就这样扬长而去。
从今往后,只有前路,没有归途。
等君临晚走进王城的时候,玉殿前的广场上站了一群人,熟悉又陌生,看到君临晚出现的时候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参见公主殿下。”一群人跪地行礼,让跟着君临晚身后的护卫首领也拜了下去。
等君临晚回
头,望着依葫芦画瓢也跪到地上的阿林时,心里忍不住狠狠揪紧,有些痛,却不至于影响心情。
从她决定以公主的身份回到椒图那一刻开始,从她决定继承王位的那一刻开始,这样的事情就已经注定,她会受万人敬仰,也会受万人唾骂,她会高高在上,然后,堕落深渊。
没说话,君临晚只是昂首阔步的向前走,穿过跪拜的众人,一步步拾着台阶往上,脚下步履铿锵,空气里还有砖石风尘的味道,不浓烈,却刺激着神经。
众人在君临晚走过之后,起身抬头望向那个走远的身影,表情各异,心情复杂,却目光坚定。
这是他们选择的王,是他们选择的路,是他们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的,梦想。
“主上!”流敖推开门,望着坐在御书房里发呆的寒曦邪。
“嗯?”喃喃的应了声,寒曦邪回头望向流敖,然后接过了对方伸手递来的书信。
打开书信一目十行,哼笑一声,寒曦邪把信又丢给了流敖,后者慌忙接过,然后折好放到怀里,却一脸欲言又止的望着对方。
“想说什么就说吧!”知道流敖憋不住话,寒曦邪低声的说了句。
“主上,真的不需要裴将军出阵吗?”与赑屃城接壤的地方,由裴将军统领的雪狼军驻守,按理说,在其他三军都有所行动的时候,雪狼军却按兵不动,实在有些不合适。
流敖眉头微皱的望着寒曦邪,后者只是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望着前方的视线始终不变,在流敖等得有些焦急的时候,他才低声问了句。
“你觉得雪狼军应该出阵?”
“赑屃城是上邪中心,如果被人攻破,实属不利。”流敖有自己的担心,赑屃城的地理位置摆在那里,与所有城池接壤的地方,注定成了赑屃,败也赑屃。
“所以,对方要是动手,势必不会放过赑屃城。”更何况还是集合了囚牛与狻猊连成一线的时候,一个赑屃城,根本不是对手。
寒曦邪知道,流敖也知道,但眼下的部署,似乎摆明了是要放弃赑屃城,这让
流敖觉得有些忧心。
“主上,赑屃城兵力并不足以应战,若是不予出阵,恐怕……”会沦陷。
流敖的话语未尽,但他知道寒曦邪懂,而回应他的确实是一记浅笑,还有语气波澜不惊的一句回应。
“就算如此,那也是赑屃城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拒绝他的条件,仗着地理优势绑架贸易流通,甚至妄想以此要挟,寻得他狴犴城的保护,明明是个生意人,却说着三岁小孩都不会做的买卖,到底是谁给对方的勇气?
寒曦邪想到什么的冷哼一声,然后收回目光的望着手边茶杯,手指轻轻拂过杯口边缘,青瓷的润滑,让他心里闪过一抹清凉。
“可是……”流敖还想说话,但寒曦邪却摇了摇头。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然也无法挽救一个想死的人,赑屃城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不妨安静的成全,然后,请君入瓮。”说完这句话的寒曦邪,收回手站起身,望着微愣的流敖看了一眼,没再说话的转身走了出去。
“主上!”看到寒曦邪离开,流敖急忙跟了上去,心里惦记着寒曦邪刚才说的话,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让你送的东西,送去了吗?”头也不回的寒曦邪,自顾自的说着。
“是,已经送了。”愣了一下才回神,想起寒曦邪说的是什么事,流敖急忙回应。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日子。”寒曦邪如是说着,突然站在走廊想侧头望向远方。
“若是主上没算错的话,应该能赶上。”流敖如是回答,然后抬头偷偷的望了一眼,见对方站在廊下面无表情的只是嗯了一声,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东西,在初七他们回来之后就商议着往外送,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也到了,早些时候也收到了飞鸽传书,时间上应该是刚刚好,就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用了。
流敖不说话,寒曦邪也不出声,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走廊下,望着远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想得夕阳西下,夜幕星光,岁月漫长。
“公主!啊!主上!”董橙刚说完
公主,就自觉不对的给自己掌嘴,然后嬉笑的望着君临晚拂身行礼。
“主上,殿前已经准备妥当,就等主上过去了。”董橙今天穿的十分喜庆,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喜人,看她说完话之后站在一旁,阿林扫了她一眼,然后扭头望向缓缓转身的君临晚。
在宫女的帮助下,黑色的朝服,传说中的鹰飞鸢跃,就这样贴服的穿在身上,伴随着她的动作,威严肃穆。
帮衬的宫女低头退到一旁,恭敬的行礼道贺,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让君临晚显得有些恍惚,特别是看到角落里挂着的那件衣服时,整个人都有些愣怔。
那是早上拿来的,说是贺礼,礼部觉得奇怪,所以先行查看,看过之后,胡季就匆匆差人送进宫来,时间赶巧,却又那么刚刚好,仿佛早就料到,分毫不差。
“主上?”看君临晚突然发起呆来,董橙不由得喊了一声,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心下里了然的凑近说了句。
“主上若是喜欢,等典礼结束再换上就是了。”因为继任的关系,穿常服是不可能的,但典礼结束以后的宴会,倒是没那么讲究。
因为董橙的说话而回神,君临晚笑了笑,然后收回视线的往外走去。
看君临晚有了动作,其他人也跟在身后慢慢向外走去,待到人影略过,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的时候,阳光穿过窗台,暖暖的落在衣架上,映着衣架上的衣服冉冉生辉。
那是九仙锦,世间仅存的一件,颠沛流离二十年,如今,也回家了。
“恭迎主上!”
玉殿前的广场上,在宫人的吆喝声中,初任文武百官的众人全都低头跪拜,在林孝荀等人的带领下,谁也不敢逾越的态度谦恭。
君临晚信步走过人群,然后一步步走上高台,在胡季的示意下点燃了象征繁荣的鼎炉烈火,然后击响了震天的大鼓。
祭了天,上了香,请了神,倒了酒,君临晚如同百官一样跪在高台之上,听一旁胡季打开祭文郎朗而唱。
一切顺利的就像在做梦,直到胡季那声礼成,君临晚
都还有些恍惚。
站起身,望向高台之下的百官,还有城门外的黎民百姓,响彻天际的欢呼声没能让君临晚回神,倒是胡季将王印交给她的时候,她才微微摇晃了一下。
从今天开始,世上再也没有君临晚了,站在这里的是王,是椒图城的城主,肩负着椒图千千万万的生命,还有多灾多难的未来。
活下去,竟然是眼下唯一的念想,如此讽刺,却又任重道远。
紧紧捏着手里王印,站在原地接受百官礼拜,享受万民的道贺,君临晚的心情却一点点的变得沉重。
为什么被牺牲的要是椒图?为什么一定要她才能继承王位?为什么椒图一定要复兴?为什么……是她站在这里?
以前想不明白的那些事情,此刻都有了答案,而她要做的,从来只有一样。
典礼过后,官宴还在继续,有人却已经耐不住的聚首,听得探子来报,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沉重。
“没想到,对方动作竟然这么快。”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当真的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赑屃城仗着地理优势,以为周边城池为了保住平衡,绝对不会轻易动摇它的位置,结果却……”由此可见,对方怕是下定了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太天真了,雪崩的时候,根本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一声冷哼,道尽了不屑。
“赑屃城和狴犴城早有约定,为什么驻扎边境的雪狼军没有动静?”
“如果赑屃城只想利用狴犴城,却从未想过要付出同等代价的话,你会放心把自己的军队送过去吗?”指望别人来成全自己,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又有谁能这么慷慨?
“不是还有贸易一说吗?”难道已经谈崩了?
“贸易跟谁都能做,赑屃城也是一样。”既然能够仰仗狴犴城,自然也能够倒戈其他城池,生意人重利,古来如此。
“这么说,是赑屃城棋差一招了?”
“不,是将计就计。”
突然出现的君临晚,让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然后愣愣的抬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