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帝无辞才收敛心神,面上的神情,又恢复了淡漠疏离,生人勿近的气场散开。
众人见状,也纷纷收拢了心思,不敢再思及其他,回归正题。
帝无辞回到殿上,扫过一直候在大殿一侧的桑曦。
桑曦缓步上前,恭敬地见过礼,转向左书灵,慢慢开口道:“一月前摘星殿星象异变,此刻贸然进攻,不是上策。”
左书灵看向他,桑曦忙垂下头,姿态越发恭谨。
面对这个人,左书灵一直是无可奈何。
跟他生气,他便退步,让她一只铁拳打在棉花上。
若是理论,他是南境最有声望的祭司,摘星殿内所有事宜,都是他一手处理。是除冥笑之外,与帝无辞接触最多,最为频繁之人。
但凡他随意扯一两句星象之事,她便无法反驳。
所以大部分时候,左书灵对他的态度还算客气,除非真的恼怒了。
眼下见他开口,说不宜进攻,深深看了眼帝无辞。
明白他既是如此说,想必帝无辞也已授意。
她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心思,但绝不会违背帝无辞的旨意。
闻言,便也收敛了气焰,看向桑曦,淡淡一笑:“祭司的占卜,从未出过差错,想来此次也不会失误。”
众人听言,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纷纷应和。
帝无辞见着这一边倒的局势,深黑的眼眸微沉,暗波涌动。
待所有事宜商议完毕后,众人散去,左书灵并未立即离去。
桑曦看她那严峻的神情,转向帝无辞,躬身告辞:“帝尊跟书灵姑娘既还有事相商,属下便先回摘星殿了。”
摘星殿职能特殊,平时少有人能够进入。
桑曦司掌相关事宜,也不可长时间离开。
帝无辞盯着他定了两秒,一直到他退出殿外。
左书灵道:“帝尊该知我留下来
所为何事。”
帝无辞缓缓收回视线,落向她。
“她是魔族,血统之纯正,并不亚于我。此事本为帝尊私事,书灵不该随意插手。可帝尊若因此犯了禁忌,只怕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百姓难能理解,于南境将是灾难。”
这种事情,帝无辞一早便知晓,听她这般说,也只是神色淡淡。
“撇开凤家众人不说,但是她身边那只蓝魔……”左书灵见状,顿了顿,才又道,“在她入宫之前,他生命已近枯竭,若不回到鬼蜮,只怕不日便会消失。”
说起这事,帝无辞的神情终于微微一动。
左书灵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薄唇轻轻一抿,拱手又道:“同为魔族,想必她已然明白此事。”
她并未将话说得分明,但字字的意思,都已传到了帝无辞的心里。
身为一境之主,这些事情,他想来早已考虑到了,只是无人敢在他面前直言提及。
见他动容,左书灵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便欲离去。
帝无辞看着她走到殿外,就要离去,冷冽的眸子微微一眯:“进入鬼蜮后,最快多久能够出来?”
左书灵步子一顿,并未回头。
“您知道规矩的,鬼蜮之内的事,我们魔族绝对不能对外提及。”
她说完,便径直离去。也不在意帝无辞听得这个回答,是何反应。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能够让苍梧离开南境,一切皆好。
苍梧从主殿出来,转了个弯,又回到了竹轩。
待了半日,见顾红衣寻来,道是要她陪同上街一趟。
苍梧看她神情,似是有事商议,便放下手中之活,换了身低调的衣衫,随她出了宫。
南境帝都繁华热闹,街边的茶肆中更是客似云来,说书人站在堂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苍梧跟顾红衣
直接上了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
听着那说书人讲的是几百年前弘毅大帝大败沙海恶煞之事。
关于这片大陆的渊源,苍梧被仰黎困在北境之事,了解过。
知晓这位弘毅大帝,是大陆始矣,开劈领土的第一位大帝。
当年他创建的帝国版图,比如今的南北二境相加,还要大上部分。
他的壮举,是风澜所有人所共同歌颂的。
即便如今分了南北两境,两境人们,提及这位大帝,依旧崇敬。
听那说书人讲得眉飞色舞,楼上楼下拍手叫好声一片。
苍梧饶有兴趣地看向顾红衣:“这沙海中果真是堕魔聚集,恶徒丛生?”
顾红衣摇了摇头,垂首抿了口茶道:“我来此也不多,只是每每来此听书,都能听得那说书人讲这段,想来是真有此事。”
她二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此大陆之人绝非平凡。
听她二人提及,邻桌便也有人讨论。
“听闻前段时日,那些恶徒忽然来犯我境东部,书灵姑娘亲自率军镇压,方得将其赶回沙海。昨日书灵姑娘才方从沙海征战归来,这百年来她为我南境劳心劳力,四处奔波。真乃我南境的福星啊!”
他说着,他同座之人便是一叹,似是开了结界隔绝,只见他唇瓣翕动,旁人却听不见声音。
但苍梧自有一套本事,看着他的唇形,读出了他这不敢叫闲人听去的话语。
“也不知她与帝尊究竟如何了,若非左姑娘乃魔族之人,凭他二人自小相交的情分,又为帝尊守护南境多年,如今只怕已是成了后宫之主。”
苍梧见他二人一说一叹,神情上竟是十分的遗憾惋惜,心底微微诧异。
半魔之人之所以全部归入北境,便是因着在南境备受欺侮和误解。
而如今,他们竟对左书灵和帝
无辞之事,抱有此等情感。
不过细想,南境之中,也并非全无人族与魔族相恋的,只是无人敢诞下子嗣。
但凡那份心思重些的,也会费劲心思,搬往北境。
然而此举,于南境却是极为不利的。
苍梧知晓这些情况,却拿不准世人对两族相恋的包容程度。
只是先有一人为他付出一切,苍梧自身亦非大度之人。
且她身边还带着云生,对外众人只知云生是她的孩子,与她同为九州之人。
她与云生的真正关系,鲜少有人知晓。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也不得让救命恩人背上“穿破鞋”之类的骂名吧?
左书灵为帝无辞所做的一切,让她可以笃定,即便不能为他诞下子嗣,她也愿意与他长相厮守。
且她得了民心,此事只要帝无辞点头,一切便也水到渠成。
奈何帝无辞的心思,却并不在她身上。
他身为一境之主,若是开了先河,定然会有人以此为暗示,认为人魔之恋,不再是禁忌。
然而自古的传承而下的思想,却并非这般容易改变的。
为了整个南境大局的考虑,帝无辞绝对不能接受左书灵。
苍梧见那二人自说完之后,便面色沉沉,沉默坐着,无言抿茶。知是他们左书灵在他们心中的位置,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超越的。
又听得楼下说书人讲起另一段故事,他们才转移了注意,少顷后,又轻松地闲聊起来。
苍梧收回视线,眼睑微垂,心思沉重。
顾红衣未听到那二人之言,但见她如此,以为她在意他们方才所提的沙海之事。
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若是灵儿在,听了这段说书,定然会欢喜地跳起来。”
苍梧一听,抬眸看向她:“你特地叫我出来,是想要与我说
她与云凡之事吗?”
顾红衣看着她,艰难地点了点头,神情却是失落苦闷,她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搁在桌子上起身。
拉起苍梧道:“我本以为出来喝喝茶便能解了,如今看来,浇愁果真还得用酒。”
苍梧看着她,扬了扬嘴角,应得倒也爽快:“既是如此,你便早说,我也好多带些银两出门。”
顾红衣“嘿”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腰侧:“我既是叫了你出来,便自是做足了准备的。”
她正说着,脸色忽然一变,拍在自己腰侧的手一顿。
苍梧见状,心道不妙,忙问出了何事。
顾红衣英气的双眉一拧,眼里透出几分凌厉:“荷包被偷了!”
闻言,苍梧才想起,方才在街上之时,因为人比较多,她与顾红衣走散了一小段路。
凤家之人从九州来此之前,身上都带了她所特制的香料,顾红衣是女子,更是时时带在身上。
荷包既是贴身之物,想来也是沾染了气息的。
便从空间中取出一枚蜂蛹,将其剪开,片刻后,从中挣扎脱出一只极小的蜜蜂。
顾红衣失惊之下,声音不小,楼上众人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来。
见她此番奇怪的举动,纷纷面露惊疑。
坐她邻桌,方才谈话那二人,更是惊奇地凑了上来。
“荷包丢了,为何要剪这蜂蛹?”
苍梧闻言微怔,随即细细一想,心底却暗暗乐了。
看来这片大陆上,还没有这个物种。
她微微勾唇,耐心与他介绍道:“这蜜蜂种类奇特,但凡是它闻过的香味,只要不受到特殊的禁制阻拦,即便是千里之远,它也能寻到。”
听她说得这般煞有其事,众人纷纷表示不信。
苍梧倒是不急,看着那只蜜蜂在手心里缓缓抖动,眼底闪动起精明狡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