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县城不大,有山有水,空气很是清新。
入了秋的夜晚风已经带着丝丝的寒凉,苏臻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温峤见了将手里的披风抖开披在了苏臻的肩上。
“我不冷……”苏臻下意识地便要拒绝。
温峤却已经熟练地在她胸前系了个结,然后又弯下身替她整理了下披风的四周,这才轻声说道:“我拿在手里有点累,你就当是替我解决负担吧。”
月色下的温峤五官仍有着少年郎的稚气,但目光却愈显老道,抬手投足间尽显成熟,此刻目光温柔含笑地看着苏臻,身上不自觉流淌出来的那种邻家大哥哥的敦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苏臻笑着迎向温峤的目光,道:“温峤,做人不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温峤接了苏臻的话,道:“可是,那个人是你啊!你会欺负我吗?”
苏臻:“……”
片刻的默然后,两人不由得同时笑出了声。
笑过后,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一阵默然后,温峤轻声道:“你的事,虎子都和我说。”
苏臻微微一怔,但转瞬却又释然。
“嗯,不是什么难事,你别放在心上,我能解决的。”苏臻说道。
温峤却是停下脚步看着她,“怎么解决?你都被逼得打算远遁吴
州了……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叫人捎个信给我呢?我未必有什么用,但好歹多个人多个商量是不是?”
别的不说,也不至于半道把人给逼回来不是!
温峤沉沉叹了口气,说到底在苏臻的心里还是没有把他当自己人。
“苏臻,我以为在我和你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后,我就算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朋友,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却一直把我当成外人。”
温峤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落寞和悲伤。
“没有,我真没有把你当外人。”苏臻解释道:“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隔着那么远,你知道了也只能着急不如不说。我如果真把你当外人,我最后又为什么会决定去投奔你呢?”
温峤便又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虎子说姓萧的虽然走了,但还留了个小厮在这守着,你回来了,那小厮肯定是要给姓萧的报信的,到时候……”
“其实我也想过了,躲始终不是办法,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事情还是要正面去解决。”
“萧沉也不是非得一定要娶我,更多的他其实是一口气咽不下,我那时候其实已经打定主意,去京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就好了,他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左右我又
没打算嫁人。”
“说不得这样更如了我的愿,你也知道的,朝廷规定了年满十七未嫁的姑娘由官府婚配,我这都十五了,总不能真让官府随便给我配一个吧?与其这样还不如扯着萧沉这面大旗,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他还是那么大的官,谁还敢越过他定了我的终身不成?”
这也是苏臻回来的路上想明白的。
她虽然心里对夏候洐有着隐隐约约的好感,可一来并不确定夏候洐对她的感情,二来就算是夏候洐同样对她也有点那么个意思,她却很清楚,她和他还是不可能的。
夏候洐是什么身份?
他的婚事哪里岂能由得了他自己做主!
在很久以前苏臻就已经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希望了,人生在世,爱情只是调味品,有了更精彩,没了也不至于不能活不是。
苏臻的这番话却是听得温峤心如刀割,他看着苏臻,斟酌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苏臻,你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样的?”苏臻笑着对温峤道。
温峤默了一默,稍顷,轻声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不过我却记得。”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样子,那天是大年初一,你穿着瑰红绣宝相花纹的小袄,茜绿色绣迎春花的
百褶裙,头上戴了一支银制莲花簪和两朵小珠花,牵着你爹的手大笑着从你家门里走出来。”
“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笑得这样开心,你知道那一眼,你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苏臻搜遍脑海也不曾想起幼时的这一幕,只记得那时候每到过年,秦氏便替她自己张罗起新衣服和首饰来,美其名曰这是给她辛辛苦苦一整年的报酬,虽然不喜欢苏臻但这身新衣裳却是少不了的。
想到小时候,想到秦氏,想到苏木,苏臻一时间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半响才醒过神来,她看着温峤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就觉得那时候的你就是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莫名便让人感觉生活虽然艰难但却仍有无限希望。”温峤说道。
苏臻闻言笑了,那个时候的她,虽然经常要和秦氏斗智斗勇,但因为有苏木在她还是幸福的吧?所以才会给人那样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你……”温峤眼里的笑意渐渐凝住,他看着苏臻,眸子里既有怜惜又有悲哀,“苏臻,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苏臻下意识问道:“像什么?”
“现在的你就像是一团燃烧完的火,微光虽在却难复燃。”温峤沉声道。
不得不说,温峤的这番比喻真的很贴切
。
如果曾经的苏臻是燃烧正旺的火焰,那么现在的她就是难以复燃的死灰。
苏臻瞥了目光,笑了笑,讪讪道:“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就是我,一直都是我啊!”
温峤突然伸手扶住了苏臻的双肩,看着她,道:“苏臻,我们去吴州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要是觉得吴州不行,我们也可以别处,天下这么大,想要藏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温峤打断苏臻的话说道。
苏臻却下意识地摇头道:“不,我不想再躲了,躲起来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不躲更解决不了问题。”温峤轻声道:“他是官,你是民,从来民不与官斗,你拿什么跟他斗?我们暂时躲一躲,谁知道三两年后又是什么光景?镇抚司那个位置上的人从没有一个得到善终,他难道就一定会是例外?”
“可那要多久?”苏臻看着温峤道:“我可以躲,小辂呢?他怎么办?他这么小难道就要让他跟着我过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温峤顿时哑然。
是啊,他们可以委屈自己,可是苏辂怎么办?
两个人一时僵峙在原地。
良久。
苏臻沉沉叹了口气,看着温峤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前面就是客栈了,你早点去歇着吧,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