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过完就是年。
还等苏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这年就过完了。
正月初六是唐小桥出阁的日子。
这天,徐氏起了个大早,本想把唐小桥喊起来,可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想着这一出嫁,以后唐小桥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这她在娘家最后的一个懒觉,徐氏一边笑着一边抹了把眼睛,轻手轻脚地去了院子开院门。
不多时请来帮忙的街坊邻居陆陆续续上了门,五六个妇人把个不大的厨房挤得水泄不通,欢声笑语不时的响起,让这个自打苏臻搬出去后便冷清的院子着实热闹了一番。
“小桥她娘,全福人什么时候到?”问话的是住在徐氏隔壁的冯钱氏,两家已经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徐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吧。”
全福人也叫全和人,指的是父母健在,夫妇和睦儿女双全的妇人。为了预祝新婚夫妇未来和美幸福吉祥如意,男方家会找个全福人迎亲,女方也会找个全福人替新娘梳头送新娘出嫁。
徐氏请的全福人姓武,虽是寻常的平头百姓,但不论是她娘家还是夫家都是双亲丧在,兄弟和睦儿孙孝顺,是武定且城有名的积福之家。
褚家婚期一定下,徐氏就亲自提了四色糕点上门请了武太太当全福人。被冯钱氏这一提醒,徐氏心里不放心正打算转身出去看看时,不想院子里却响起虎子的声音,“徐婶,武伯母来了。”
徐氏“哎”了一声,擦了把手连忙朝外走去。
武太太穿了身花青色勾勒宝相花纹的琵琶襟上衣,下身是条琥珀色的马面裙,脸如圆盘又梳了个圆髻插了两枝银簪,不笑也带着三分笑一看就是个和气慈祥的。
“老姐姐,您来了,快,屋里坐喝口热茶,我这就去把小桥喊起来。”徐氏热情的招呼着武太太。
武太太呵呵笑着随了徐氏往屋里
走,一边走一边赞赏地说道:“我啊,做过那么多家的全福人,娶媳妇的嫁女儿的人家都有,像你们家这样讲究的可算是头一份了。”
徐氏听得一头雾水,只当是武太太客气,应对了几句请了武太太在堂屋坐下喝茶,便要去喊唐小桥起床,不想,外面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徐氏不想大喜的日子有意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抢了出去。
一脚跨出门外的徐氏却在下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
长长的花枝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隔三步一盏红灯笼,三尺红绸,整条巷子布置得即热闹又喜庆。
这一刻,徐氏明白过来武太太适才那番“头一份”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早年丧夫,靠着这一进的宅院勉强将唐小桥拉扯大,一份像样的嫁妆都准备不起来,哪里还有余钱作这番布置。
徐氏怔怔站在门口,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却在左邻右舍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向徐氏道着喜的同时,打听起她这番布置花了多少钱,想着以后他们家有个喜事也这样弄。
吴氏心不在焉地回着大家的话,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她知道,能有这番心思,这份财力的除了苏臻不会有第二个旁人。
只可惜,她在人群里来来回回找了三四遍,也没看到苏臻的人,倒是虎子带着大毛和二毛忙进忙出身影出现好几回。
“虎子。”徐氏喊住虎子,她抬头看了眼墙壁上悬挂着的红绸和灯笼,轻声说道:“是苏臻让你们弄的吧?”
虎子嘿嘿笑着点头。
虎子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泪逼回去后,哑着嗓子道:“替我谢谢她,从前是婶子对不住她,等把小桥嫁了,我亲自上门去向她道歉。”
“婶子,你这是说什么,苏臻姐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虎子嘻嘻笑了说道:“苏臻姐说了,小桥姐就跟她亲妹妹一样,亲妹妹出嫁,做姐姐的哪
有不出力的?”
“再说了,这不三天后就是我和骆晚成亲的日子吗?苏臻姐说一笔钱办了两桩大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徐氏一时间心内五味杂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虎子看在眼里,连忙道:“婶子,您去忙吧,有事您喊一声便行了,我和大毛还有二毛都在呢。”
“好,辛苦你们了,回头我让灶上给你们多留碗肉。”徐氏说道。
“好哩,谢谢婶子。”虎子大声道。
徐氏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往院里走。
这时候,穿戴一新的骆晚和巷子里另几个约好的小姑娘一道走了过来,才进门便问徐氏道:“婶子,小桥起来了吗?”
徐氏还没开口,屋里已经响起小桥的声音,“进来吧,我已经起来了。”
骆晚她们几个嘻嘻笑着朝屋里走去。
屋子里,唐小桥穿着一身大红的中衣坐在妆台前,角落里生了一盆炭火,把个屋子烘得异常暖和。
见到骆晚她们几个,唐小桥下意识地便要起身和她们打招呼,却被嘴里咬着线正给她绞脸的武太太给阻止了。
“你坐着吧,不用管我们。”骆晚对唐小桥说道。话落,招呼了同来的小姑娘,“你们都坐下吧,桌上有点心,想吃什么自己拿。”
同来的几个小姑娘围在唐小桥跟前,叽叽喳喳地说着巷子里的变化,以及左右邻舍的话语,末了,有个心思简单的姑娘,便问唐小桥道:“小桥,你不打算请苏臻吗?你从前可是同她最是要好的。”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骆晚翻了个白眼,抢在唐小桥开口前,说道:“苏臻她今天没功夫,铺子里离不了人,她带着小辂守铺子去了。”
“今天才初三,就开门营业了吗?”小姑娘不解地问道。
“初一都有人开门营业,更别说初三了。”骆晚答道。
另外一个小姑娘则顺势问道:“骆晚
,铺子生意好吗?我听说你们一个月能赚好几十两,是真的吗?”
“是煮的!”骆晚没好气地说道:“一个月赚几十两?我们是胭脂铺又不是银铺,那么好赚银子,还不得乐疯了!”
“你就别跟我们哭穷了,我们又不找你借银子使。”小姑娘不服气地说道:“不赚银子,苏臻哪来那么大的手笔?不说外面挂着的红纸灯笼,就说那红绸怎么也得三四两银子吧?”
“你这话说得就好笑了。”骆晚又是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姑娘,“苏臻她向来大方,你不知道?再说了,凭着她和小桥的交情,别说她手里有,就是没有,她问人借也要让小桥风风光光的出嫁。”
小姑娘哼了哼,没再吱声。
唐小桥却突然扯住了骆晚的手,哑着嗓子问道:“苏臻,她真的不来送我吗?”
骆晚生怕唐小桥在大喜的日子哭出来,连忙道:“送的,送的,怎么会不送呢?她同我说了,赶得回来,她就在巷子里送,赶不回来就在铺子里送。再说了,就你们俩的感情,送不送的也没什么要紧的是不是?”
唐小桥红了眼眶。
怎么会不要紧?
她最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少了她最好的姐妹相伴?
眼见唐小桥情绪不高,骆晚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小桥,你今天是要戴苏臻送的那只蝴蝶簪出嫁的吧?你拿出来给她们几个看看吧,她们还没看过呢!”
唐小桥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愿让骆晚为难,指了妆台上的红漆匣子说道:“在那里放着呢,你去拿吧。”
随着骆晚打开匣子将簪子摆放在众人跟前,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羡慕和赞叹。
吉时定在巳时一刻。
梳妆打扮好的唐小桥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几个小姑娘都离开了,武太太被徐氏请去了堂屋喝茶,这会儿屋里只有骆晚陪着。
唐小桥抓住骆晚的手,“骆晚,我
们都有自己的归宿了,就只有苏臻,她的归宿在哪?”
“哎呀,你就放心吧。”骆晚笑着道:“苏臻有她的打算,她的归宿一定比我们的都好。”
唐小桥便想起前年前的风言风语来,一直没找到机会问,这会儿屋里没人,她便压低声音问道:“骆晚,我娘说年前有个长得好又一身贵气的公子来找苏臻,是真的吗?”
“是真的。”这话,骆晚同别人肯定是不说的,但唐小桥跟前,却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扒着门缝偷偷看了,看起来比苏臻大上个四五岁的样子,看着苏臻的眼睛里都是光。”
“真的吗?”唐小桥攥住骆晚的手,一脸热切地问道:“那苏臻呢?苏臻对他是什么样的?知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家里又是做什么的?”不等骆晚开口,又拧了眉头道:“哎,大四五岁,那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了?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成亲了吧?”
骆晚私下里同张氏也说过这事,闻言,轻声道:“不知道呢?不过,大户人家这个年纪不成亲的也有,我看着不像是成亲了的样子。”
“怎么说?”唐小桥急声问道。
“那公子身上的连个荷包都没有,这要是成亲了,怎么样也要挂几个荷包吧?”骆晚说道。
唐小桥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但私下里又愿意相信,毕竟她可不愿意苏臻去给人家做小,哪怕对方不管是家世还是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
“你找个时间问问苏臻。”唐小桥说道,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等我回门的时候来问吧。”
初九是她回门,也是骆晚成亲的日子,徐氏答应把房子租给虎子,徐氏有讲究不愿意苏臻送她出嫁,可骆晚和虎子却是没有那么多讲究,到时候苏臻肯定会在,唐小桥拿定主意,当天一定要问问苏臻那个传言里比女人还要精致好看的公子是怎么回事。